第 232 章 晴空
日本東京。
微雨。
外交官打著傘走在午夜東京的街道上,從細細密密的雨幕裡看彷彿油畫般的街景。被雨水洗刷得乾乾淨淨的店鋪招牌亮起五顏六色的光,腳下的水窪裡倒映著漆黑的傘面,天空中雲層翻湧,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雨即將來臨。
年輕人正從便利店出來,看到外交官,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換上了笑容:“泰恩先生。”
他撐開傘,走出便利店,進入濛濛的雨霧中。
外交官點點頭,兩人並肩走了一段路,年輕人指著街角仍舊在營業的一家拉麵店說:“我很喜歡的店。一起吃個夜宵吧。”
他們走進這家老舊的拉麵店,打瞌睡的店主看到新來的兩位客人,年輕人笑著點了兩份招牌拉麵,外交官則已經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往店內的陳設看去。
這是一家昭和時代就存在的老店,到處充滿了老舊的味道,掛在牆上的字畫還是老店主年輕時候帶回來的,現在木框上都刻滿了歲月的痕跡。窗邊貼著新的海報,桌上擺著怪盜基德玩偶,一叢花放在臨近的桌子上,開得淺淡。
夜有點涼,拉麵店裡也算不上有多暖和,桌椅也有些潮溼。但新來的兩位客人並不在意,年輕人坐下來,用左手點了點笑得囂張的怪盜基德玩偶,說:“現在我們年輕人喜歡這個。”
不知道是哪個詞觸動了外交官,他跟著玩偶的表情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展開:“我見過他,很活潑的少年,像當年的你一樣。”
“那可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對我來說……”年輕人說到這裡,店主已經把拉麵端了上來。
兩個人暫時停止了對話,年輕人跟店主笑了笑,聊了幾句最近的天氣和生意,店主說日子越來越難過啦,這種老店很少有人光顧,要不是爺爺的朋友偶爾會來,他也不會繼續在這裡開店。不過最近爺爺的朋友也沒來過,可能這家店確實要到盡頭了。
店主走後,年輕人轉過頭,笑著對外交官說:“新的事物將取代老的事物,時間的洪流向前奔湧,這是永遠不變的真理啊——教授。”
外交官泰恩·加羅先生,或者說“教授”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怡然自得地拿起筷子,品嚐對歐洲人來說並不熟悉的拉麵。
過了一會兒,他才對依舊在看他的年輕人說:“也對,像我這樣的老人早就該死去,給新人讓路了。”
他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輕人,又搖搖頭:“但總有人想逆轉時間的洪流,攔在歷史的面前。”
拉麵店的燈光忽明忽滅,年輕人的側臉在東京的深夜裡被照亮,臉上是從容的神色,以及幾分笑意。
他看向上方的燈,站起來熟練地將它重新扭了扭,等光源穩定後才重新坐下,對外交官——教授說:“您在說您自己。”
“也許。”
教授沒有反駁,兩個人就在雨夜的東京裡吃一家老店的拉麵。平心而論,拉麵算不上好吃,不然這家店也不至於瀕臨倒閉,但年輕人優雅地進食,教授也沒有表現出不滿的神色。
直到外面的雨越來越大,雨水打在窗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教授才看向窗外,目光越過漆黑的雨夜,彷彿能看到海的對面。他說:“你知道那座島上發生的事。”
“一部分。”年輕人糾正道,“我不管別人的家務事。”
教授將目光放回到年輕人身上。
年輕人將筷子橫放在碗上,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等到一系列動作都做完後,他才跟教授對視。
平靜的眼睛被深夜染成漆黑,
掩蓋了原本的顏色。
他將十指交叉,手肘放在桌子上,在雨聲和新聞播報的背景音裡慢慢地說:“不像你,教授,讓別人家的孩子去殺自己的哥哥,還騙她這是她父親的遺願。”
具體說到某個人、某件事,教授的表情這才有了一點鬆動。他的目光帶了一點審視,但說話的語氣依舊跟剛才也一樣——平淡、自然,老年人的不疾不徐。
“那不是欺騙,當時他們確實是敵人。而且我也不覺得她能做到這點。”
“如果他真的死了?”
“那【A】要感謝我——至少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那個孩子死了,【A】會感謝我的。”教授慢悠悠地回答。
溼淋淋的雨裡,有另外的客人造訪了這家拉麵店。
深夜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客人,打瞌睡的店主又匆匆開始做拉麵,這樣的插曲完全沒影響到正在交談的兩個人。
教授注視著那個年輕人,年輕人就坦然地看回來。
過了一會兒,教授給自己倒了一杯麥茶。
熱氣升騰,老茶壺跟木製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悶響,教授就隔著這道熱氣對年輕人說:“你知道是為什麼。”
年輕人臉上的笑終於消失了。
他定定地看著教授,半晌,說:“您知道得太多了。”
教授悠閒地端起那杯麥茶,彷彿剛才聽到的話算不上威脅的暗示:“我已經老了,比起你們這些年輕人,老人知道的東西總是要多一些。”
他用的是叫做泰恩·加羅的身份,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不過皮囊證明不了什麼,這個世界上套著較為年輕的外殼、內裡是蒼老靈魂的人還有很多。
只是他們再怎麼自欺欺人,都無法改變壽命一點點減少的事實,除非真正找到了“逆轉時間”的鑰匙。
他站起來,說我要走了,年輕人坐在那裡沒動。
教授拿起放在一邊的傘,正要離開拉麵店的時候,年輕人忽然問:“您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開始,比你想的還要早。”
“從哪裡?”
“從【A】那裡。”教授往外走去,“我跟他有一場交易,就在不久前……啊,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他撐開傘,走出拉麵店,就在這片溼淋淋的雨幕裡消失,走入一片微雨霓虹的夜色中。
而那個年輕人依舊坐在原地,他慢慢地把那碗拉麵吃完,站起來,買單,跟店主和另一位客人告別,才離開了拉麵店。
他沒打傘,將傘留在了那家店裡;走出拉麵店的一瞬間,有人為他撐起了傘。
年輕人吩咐道:“滅口。”
反正這種店他也不會來第二次。
熟悉的警笛聲在東京的雨夜裡拉響,等警察到的時候,就只看到了拉麵店裡的兩具屍體。老舊的店裡沒有監控,警方從現場的痕跡判斷,是店主和顧客起了爭執,打鬥中互相導致了對方的死亡。
而就在城市的另一端,教授從電車上下來,以一個遊客的身份欣賞這座城市的夜景。
“我上次來這裡的時候還是六十年前,”他感嘆說,“確實變化很大啊,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他對走在身邊的人說:“長洲,你在這裡待了有幾年?”
小林,林長洲此時就走在落後教授半步的位置,本想說別的話,又先回答了教授的問題:“五年了。”
教授站在行道樹下,往昏暗的天空
看去,只看到被雲層遮蔽下的幾點零落星辰。
“你對我有很多不滿。(<a href=".co)(com)”
</p>
“……”
“你甚至不反駁,長洲,你們東方人講究含蓄內斂,可當你們沉默的時候,往往就已經代表了答案。”
教授看向站在他身邊的青年,青年到這時候才抬起頭來回望教授,兩個人都沉默不語,直到那個青年開口說話:
“我以為您已經死了。”
是的,死亡,並且製造了一場鬧劇。
正是因為知道教授死了,他和菲莉婭才能去完成教授的遺願,可現在這個人又重新出現在了他面前。
教授沉吟片刻,才回答他:“一個人的死亡有各種層面,在社會意義上的‘我’已經死亡,你現在看到的我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後階段到處走走,放下一個多世紀的執念和妄想,最後死在不為人知的角落。”
林長洲指出:“那您就不應該再用泰恩·加羅的身份出現,知道這個身份從一開始就屬於您的人不止我一個。”
“這幾個月裡發生了很多事,長洲,就連我這個死人都被叫出來了……”
教授本想語重心長地說些什麼,說到一半又兀自笑起來,對林長洲說我忘了你已經長大了,不願意再聽我嘮叨了。你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從不聽別人的勸告,你自己就能糾正你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提醒你的過錯。
他看到雨夜裡的青年動了動嘴唇,可教授還沒來得及說出下一句話,就忽然彎下腰,捂著嘴巴,從喉嚨裡發出痛苦的氣音。
雨傘掉落,血順著他的手指和深夜的雨絲往下淌,血的味道在溼冷的雨裡漸漸沉降。
“林教授?!”
林長洲慌忙去扶住他,卻發現短短几秒的時間裡教授已經站不起來,臉色變得蒼白,老人低著頭一邊吐出顏色灰敗的血,一邊卻又發出了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