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行舟 作品

第 180 章 須晴日


黑澤陣沉默了好一會兒:“……也沒有很久。”

西澤爾明白了:“所以我死了。其他人呢?”

黑澤陣沒說話。

沉默蔓延在空氣裡,開著的窗外吹進來寒冷的雪花,可西澤爾也不覺得冷了。那隻鷹飛出窗外,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西澤爾抱了抱他,說沒事啦,你能活著就很好了,你記得我們所有人,只要你活著就是我們都還在。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了。

從那片只有灰白色的暴風雪裡,一片黑色的巨大影子正從遙遠的天際飛來,它穿過雲層、高高越過冰川,好像要將整個世界吞噬殆盡。

黑澤陣動作很慢地抬起手,輕輕回抱了一下他。“我見到了你弟弟,大概是吧,應該是他。我不想去確認。”

“我還有個弟弟嗎?”

“有吧。我希望有。”

“那就當做有,juniper要幫我把弟弟養大!”

“……行。”雖然你弟弟已經三十歲了根本不需要我養,而且他好像很想養我。

“對了,juniper,你……”

話沒有說完,那片漆黑的影子就從窗外沉沉壓來,他們也終於看清了那樣東西的全貌——利爪、翅膀、漆黑的鱗片,以及伴隨著暴風雪甩來的尾巴。

一條巨大的黑龍從天而降,落到維蘭德的城堡上,於是這座城堡開始崩塌

,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可站在窗前的兩個少年都一動不動。

畢竟這裡不是現實,沒什麼好怕的,也無須躲藏。應該死的人,早就已經死了。

“怎麼了?”
他問。

“有人正想從你那裡奪走一樣不是很重要的東西。不過那也是你的東西,你要管嗎?”西澤爾問。

“……”

那還用說嗎,他的東西就是他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沒有被人拿走的道理。

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再睜開的時候就只看到了一點碎裂的紅光,像是鮮活的跳動的心臟,像是正在搖曳的凝聚的燭光,也像一塊閃爍的破碎的水晶。

不對——不對,在哪裡?

血。

酒。

被掐滅的煙。

寂靜的海,暴雨,沉沒的航船,廢棄的港口,一盞熄滅的燈。

一本筆記,一封信,一卷被燒焦的書卷,和將整個世界都掩埋的大火。

黑暗。

風。

光。

玻璃碰撞的聲音逐漸變成陳舊的曲調,又像老式收音機的沙沙聲,最後是很低很低的說話聲,又或者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風聲。

“……”

他牢牢攥住了那個人的手臂,在五感喪失的失重感裡窒息了很久,才找回自己說話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

聲音很低,他也不能確定自己有沒有發出正確的音節,掙扎到這種地步已經算是極限。

看不到任何東西,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他小時候很熟悉這種感覺,等習慣後就學會將意識拋到最深層去了。反正維蘭德需要他,而且,他知道自己其實能徹底醒來。

好冷。

體表在沁出冷汗,到底是冷還是熱也分不清楚,再等幾秒就難以忍受,不過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回答——

“抹平我的失誤,”有個跟維蘭德很像的聲音說,“你的故事裡不需要我,只有他就夠了。”

“你敢。”他驀地睜開眼睛,墨綠色的、幾乎失焦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人看。

黑髮,不是金髮。

在模糊的光影裡,他看到的確實是赤井務武,而不是維蘭德,不過此刻他也沒能去想到底哪邊才是偽裝的結果,因為就在他的視線裡,一片血紅色正在往下流,匯聚成一片小溪,卻一點血的味道都沒有。

重疊的記憶正在將一切覆蓋,他看到的風景有一瞬間的變化,又被他狠狠趕回到腦海深處。

赤井務武捂住了他的眼睛:“別睜眼,我沒打算做別的。”

黑澤陣要保持清醒,他咬了咬牙,還是把眼睛閉上,只是記憶的“噪音”依舊在腦海裡徘徊。

他喘了口氣,在當場殺了赤井務武和等會兒再動手之間選擇了後者,終於從喉嚨裡發出了準確的音節:“你所謂的抹平失誤,就是抹平我的記憶?那可真是夠平的。”

赤井務武沉吟了一會兒,解釋說:“沒那麼嚴重,只是把你記憶裡的我換成維蘭德本人,他是在完成夙願後死的,我只是替他來跟你見過幾次面。”

“你以為我會同意——”

“所以我不打算提前告訴你,維蘭德也說過其實你只是不反抗,只要你想就能在這個過程中醒來,我也做好了你會質問我的準備。”

“他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黑澤陣的情緒有一瞬間的失控,不過他很快又重新冷靜下來,反正維蘭德那個人是會記錄資料的,

赤井務武看過也在情理之中。分不清冷熱的感覺依舊,但身體的感知正在一點點回籠,但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赤井務武打算做什麼,但黑澤陣也不可能不同意今天的提議,因為他不能忍受過去的陰影一直籠罩著自己,更無法忍受意志永遠被扭曲、與事實和理性相悖的現狀。

他甚至做好了再給人做一把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醒來的準備,唯獨沒想過赤井務武要做的是這個!

毫無商量意味的聲音從黑暗裡傳來:“該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讓雙腿斷了沒法離開城堡的維蘭德多活幾年不好嗎?”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計劃的、要把自己和維蘭德徹底分開是嗎?

因為知道維蘭德已經死亡,而不是留在城堡裡的,只有你和我兩個人。只要我不記得,所有的一切就可以都是任你編寫的故事,包括十三年前的一切。

黑澤陣發覺自己比想象得更冷靜,他甚至還有心情問問題:“【A】是誰?”

赤井務武也有心情回答:“我,跟維蘭德沒關係了。壞事都是我做的,反正我們本來就很熟。”

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的:“我不同意。”

“都到現在的地步了,我也沒打算徵求你的意見。就跟你說的一樣,我有我的立場,如果你把我的情報說出去,對我也很不利,所以現在……”

“換個理由,”黑澤陣冷冷地說,“你知道我不會透露你的任何情報。”

“那是維蘭德的,不是我的。不過也是,我沒想到更好的藉口,就這樣吧。”

“……”

黑澤陣覺得,赤井家的人確實不怎麼會說話。他深呼吸,甚至沒感受到胸腔裡有空氣,只有酒精殘留的刺痛感和血味殘留在神經末梢。

他說:“我不會因此改變,也不會好哪怕一點。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我從始至終都接受死亡、尊重死亡。你編的故事再圓滿也有被戳破的時候,到時候別怪我去殺你。”

沒人回應。

是默認隨便什麼時候去殺他嗎……這傢伙……

赤井務武忽然問他:“你真能分清我和維蘭德嗎?juniper。”

怎麼可能分不清?

黑澤陣剛想說什麼,就有人摸了摸他的腦袋,有個聲音在他背後說:“別難為他了。”這才是赤井務武的聲音。

……誰?

“他死了,”很像維蘭德的聲音對他說,“你我都很清楚,所以,這裡是現實嗎?”

哈。什麼把戲。二十多年前的場景,還真是讓人覺得熟悉——準確來說,不管是什麼都根本忘不掉。

黑澤陣顯而易見地變得惱火,他當然清楚這裡是現實,也知道維蘭德早就死了,只是他有一瞬間沒能分清現實和被擾動的記憶。赤井務武知道他記憶的問題,要讓他想起某段確切的記憶也很容易……

但有什麼意義嗎。

他問自己。沒問那個人。只是在問自己。明明他的記憶本身只是可以隨意刪改的籌碼不是嗎?這段記憶對他來說也無關緊要,不需要的時候甚至可以隨手丟掉——現在做不到,但如果可以的話他確實不打算再想起來。

“我不同意,”他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聲音平靜到了極點,“我也不需要分清你和「維蘭德」,誰是「維蘭德」都可以,他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早就同意過了。”

“是嗎?”赤井務武的聲音裡也聽不出什麼情緒。

“把結束工作做完吧。清空任務的記憶也可以,只做確認也可以,什麼條例都行,按規定的流程來,別自作主張——你不是他,我不會配合你的。”黑澤陣已經不想再談了。

繁雜的聲音瞬間湧入耳際。

不知道是記憶裡的聲音,還是來自幻覺的聲音,他能分清楚現實,卻分不清記憶和幻覺,或者這兩者本來就是同一樣東西。他試圖放緩呼吸,但又很難感覺到自己的肺,或者喉嚨,只能在黑暗裡攥緊了手裡的東西。

直到他聽到赤井務武原本的聲音:“既然你說「自作主張」,我有個提議。”

沒等黑澤陣回應,他就換了更正式、更沉穩的語氣,說:“叫我一聲父親吧。”

“……”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

黑澤陣沉默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會一直沉默下去,可那個人也沒說話,只是等他給出答案。

最後他睜開眼睛,看著那個人,終於笑了一聲:“好啊,父親。你可別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ps:11.7是共和國聯盟的成立時間。從日期來說,挺巧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