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行舟 作品

第 180 章 須晴日


提到自己的二兒子羽田秀吉,赤井務武又嘆起氣來:“你以為瑪麗為什麼一眼就認出了我?是在秋田見的那一面後,秀吉就隱約猜到了我的身份,還告訴了瑪麗。”

……所以說背刺是赤井家的傳統啊。

黑澤陣漫無邊際地想,幸好他跟赤井家沒有任何關係。就算以前有現在也沒有了。

他放下空蕩蕩的酒杯,聲音裡帶了點嘲諷:“十八年不回家,你這是活該。”

赤井務武說也是,不過這也不完全是我的錯,當年他暴露身份的時候——

“把我完全暴露給他們的人可是維蘭德,他先設計斬斷我的後路,讓「赤井務武」成為眾矢之的,又把唯一的孩子託付給我,我才是被算計的那個人。”

“還有這事啊,
”黑澤陣漫不經心地說,“那你現在是打算找我要這筆賬?”

反正維蘭德在死的時候,已經只剩下他了。

赤井務武卻笑了:“他連他自己都給我了,還有什麼欠不欠的。”

真要翻舊賬,可不止這點。

他從吧檯旁的椅子上站起來,對依舊坐在那裡一動不動踩著手機的人說:“別讓秀一等了,你什麼打算?”

黑澤陣說:“我給他發個消息,讓他先回去。”

赤井務武問:“真不怕我動手腳?”

銀髮少年拿自己手機發消息的動作頓了頓,半晌,他忽然笑道:“A.u.r.o臥底任務結束後的必要流程,反正按規定本來就要對我的記憶和認知做調整——如果你真想動什麼手腳,我還挺期待的。”

他是真的很好奇,赤井務武打算做什麼。

……

一望無際的冰海。

純白的線被掩埋在漫天風雪裡,隱約能看到雲層背後的極光,無數雪花被風裹挾著吹往天空的盡頭,暗沉的視野裡只能看到一片昏暗的白。

塔樓上的風很大。銀髮少年坐在深灰色的邊緣,任風吹亂他的長髮,往這混沌一片的天地裡望去。

他在看雪。

城堡附近經常有雪,但這麼大的暴風雪很少見,所有人都躲在城堡裡圍著火爐取暖,他卻坐在塔樓上眺望遠方。

維蘭德跟他提起過,那道純白的線是一片綿延數千裡的雪山,而他想看的地方在距離那條線更遠的地方,跨過冰海,越過北歐的凍土,那是終年都在下著大雪的雪原。

“你怎麼還在這裡?”

有人把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看他沒反應,乾脆整個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少年的體溫與風雪中幾乎要凍結的空氣截然相反,聲音歡快就像一團暖呼呼的小動物。

他轉過頭,看到西澤爾正穿著厚厚的衣服,還吸了口氣,說你怎麼待在這裡的,塔樓上也太冷了。

黑髮的少年凍得發抖,全靠他在前面擋風,不然待不了一分鐘就要感冒。

“我不怕冷。”

他沒動,也不打算勸西澤爾下去,就重新看向那片白茫茫的天地,以及視線裡偶爾出現的幾個黑色小點。

西澤爾用力扯扯他單薄的衣服,在他耳邊大聲說:“跟我下去嘛!我都說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被抓住衣服的時候他下意識還手,然後兩個人在塔樓上打了起來,這本來也是司空見慣的場面,不過這次還沒過幾招西澤爾就打了個噴嚏,看起來是凍得不輕……他都說了人類幼崽別跟上來。

他也不打了,蹲下來把掉在地上的毯子裹回到西澤爾身上,說你先回去吧,我再看會兒。

西澤爾就坐在地上,縮進毯子裡,悶悶不樂地問:“所以為什麼不給我過生日?其他人你不喜歡也就算了,為什麼我的生日你也不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問了個問題:“生日是什麼?”

西澤爾的沉默比他更久。

過了好一會兒,西澤爾才站起來,硬拉著他往下走,邊走邊說他就知道維蘭德不靠譜,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教一堆,看看這人都幹了什麼啊!

他跟著回到城堡,風雪的聲音在他背後隱去。

西澤爾給他念叨了一路,快到大廳的時候,狐疑地看著他,問:“我們平時說話你真的能聽懂嗎?”

“能。”

“所有詞都能聽懂嗎?”



大概。”


“不要大概啊!所以你每次都是不懂裝懂吧!多少有點表情或者說「我聽不懂,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吧?!”

“沒那個必要。”

“又來。”

西澤爾用力扯了扯他的臉,但銀髮少年的表情還是沒什麼變化,要說有,大概是從“有點不耐煩”變成了“很想打架”的表情吧。

西澤爾能看懂,所以在他真的動手之前放開了手,說:“總之以後每年的今天要給我送禮物哦!”

“……你明天不就離開城堡了嗎?”

“我不管,反正禮物不能少,你可以放在我房間裡,等我回來的時候拆。”

走在前面的黑髮少年說得理直氣壯,他卻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麻煩。”

“juniper,”西澤爾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話,忽然轉身,兩個人差點撞上,在他下意識退開的時候,西澤爾抓住他的肩膀,問,“你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你記得嗎?”

“……”

他哪裡記得這種事,就連自己的年齡都是根據老學者的故事推斷出來的,不過看著西澤爾好像在閃閃發光的眼睛,他移開視線,不情不願地說:“不記得,但維蘭德會給我禮物,在每年……我們最初見面的那天。”

維蘭德從來沒說過為什麼。

維蘭德自己也不過生日,就好像他不需要這種東西一樣,不過對每個孩子來說最有紀念意義的那天,維蘭德還是會送禮物的……吧。

他只記得阿法納西會收到禮物的日期是11月7日。

“哪天?”

西澤爾看他發呆,就湊過來,在他面前蹦了蹦,又問了兩遍:哪天呢,哪天呢?

他被問煩了,正好也走到了大廳的門前,推開門的一刻,他說——

“就是今天。”

他牽著Linnea在雪原裡見到維蘭德的那天。他用對其他人來說或許很輕、但只要說出就不會反悔的一句話,把自己交到維蘭德手裡的那天。

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給Linnea報仇,也給城堡裡的……

“太好了!那我們是同一天的生日啊!”西澤爾抓著他的手臂,撞開了大廳的門,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大廳裡的人都看過來,幾個年紀小的孩子看到他,跳下椅子就往他面前跑。

“哥哥來了!”

“外面好冷啊,哥哥真的不冷嗎?”

“誰要管他啊……就讓他在外面晾著吧……”

“不準說哥哥壞話啦!”

他低頭看撲到自己面前來的小孩,終於慢慢地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晚餐一直是城堡裡所有人一起吃的,只是他經常不在。大家也早就習慣偶爾找不到他的情況,只有在睡覺之前會找找,以免真的把人弄丟,但所有人都知道,找不到他的時候就去高處,或者遠處,他不喜歡待在有人的地方,所以要麼是無人踏足的高樓,要麼是寂靜平緩的冰川。

他坐在長桌的一側,靠近維蘭德的位置,但維蘭德不在,這人不在就沒人去找了,畢竟他總是不在。偶爾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一些消息,也會把juniper叫到書房,沒人知道他們在那裡做什麼,只是維蘭德走的時候,juniper總是睡著的,怎麼叫都叫不醒,直到第二天。

……他自己倒是很清楚,無非是在他的意識裡從小烙下印記而已,只是那時候的他明知維蘭德在做什麼,卻也因為答應過而不會反對。

那時候。是這樣。

裝著莓果果汁的杯子忽然放到了他面前,他緩緩抬頭,看到整個餐桌上熱熱鬧鬧的,所有人都在看他,期待他能說點什麼……能說什麼?

他接過五六歲的小女孩遞給他的杯子,說:“早點睡。”


孩子們鬧成一團,說這樣不可以啦,明明說好今天可以晚睡的;幾個大人無奈地笑起來,醫生跟他對上視線,反而露出了一個鼓勵的笑。

他把果汁喝了,有點酸,還有點苦,反正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juniper,”西澤爾小聲對他說,“生日快樂。”

“不用。”

“我沒給你準備禮物,也要走了,”西澤爾自顧自地說著,“我想想……我想想……我把我的鑰匙給你吧?雖然不知道是用來開什麼的,但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為了強調,西澤爾加重了語氣,又說了一遍。

他知道那把鑰匙對西澤爾來說確實很重要,所以沒能理解西澤爾在做什麼。

灰藍色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過了半天,他才認輸般地說,好。

等到熱鬧散去,給西澤爾的送別晚宴和生日晚宴結束,他們回到一直開著窗的房間,西澤爾開始找他的鑰匙。

一隻灰色的鷹落在窗臺上,叫了兩聲,落到他的手臂上。

他摸了摸鷹的羽毛,跟柔軟一點也搭不上邊,但那隻灰色的鷹親暱地蹭了蹭他的手。

“找到了!”

西澤爾拿出那把鑰匙,放到他手裡,可是就在鑰匙碰到他手的一瞬間,他退後了半步。

他抬了抬手,讓鷹飛走,才說:“那天晚上Cedrus沒找到鑰匙……你說一定在行李裡,回來的時候再給我。”

那幾個小孩也是在西澤爾走後才跟他熟悉起來的,他以前懶得跟小孩打交道。

餐桌上本應還有個人,但他從頭到尾都沒看到那個紅髮的少年,雖然他確實也不想看到對方。

西澤爾問:“我們是不是很久沒見了?你變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