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須晴日
……洗回去。
黑澤陣確實很想聽到這句話,但不是現在。十年前也好,幾個月前也好,哪怕幾天前或者幾年後,他聽到這句話也會是高興的,唯獨現在不是。
他把手術刀從袖口抽出來,放在門邊的櫃子上,往裡走,走到赤井務武面前,問:“你是誰?”
語氣很冷。
字也是一個一個往外蹦的。
他的意思當然不是這個赤井務武是別人假扮的,不然他上來就先動手了,黑澤陣要說的是……
赤井務武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從紅木酒櫃上拿了瓶酒,才回答:“你不信任我。”
黑澤陣看著赤井務武倒酒、調酒,熟悉的動作和熟悉的流程,以琴酒為基酒能調出來的雞尾酒有無數種,但赤井務武又隨手拿起了原本就放在桌子上的威士忌——黑麥威士忌。
他也沒看多久,生怕自己忍不住動手,就坐在一旁,從吧檯打了蠟的桌面裡注視著自己的倒影,冷淡地說:“你是赤井務武,不是維蘭德。”
如果今天對他說洗回去的人是維蘭德,黑澤陣不會是這樣的反應。當然,這也不是說他就能完全信任維蘭德……他不會對任何人交付完全的信任,無論什麼時候。
但維蘭德跟他的目的始終是一致的,在一切落幕前的赤井務武也是,現在組織沒了,【塔】也搖搖欲墜,赤井務武就不會只是“維蘭德”。
赤井瑪麗和赤井秀一都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世良真純也“見”到了還活著的父親,現在的赤井務武縱然還用著維蘭德的臉,歸根結底,他也是mi6的探員、消失了十八年的赤井務武本人。
幕布已然拉下,劇目業已終結。
所以——
“喝嗎?”
赤井務武把那杯酒放到黑澤陣面前,玻璃杯與吧檯碰撞的清脆聲音在空曠的酒吧裡響起。
銀色子彈。
到底誰才是能摧毀組織的銀色子彈呢?黑澤陣盯著那杯酒看,腦海裡是小偵探的身影,赤井秀一的身影,還有……組織裡的某些有代號的熟人的身影。
不過其實用什麼配方都無所謂,反正裡面不會少了琴酒。
黑澤陣端起酒杯,看都沒看就喝了幾口,估計也沒嚐到什麼味道,只有酒精漫過受損的喉管,劇烈的刺痛感讓他微微皺眉。
赤井務武問:“不怕我給你下毒?”
黑澤陣沒忍住,低頭咳了一會兒,才用有點沙啞的聲音說:“行,你兒子就在下面,我死了你去對他說。”
是個人就不會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要見面」的情況下搞謀殺,這不叫謀殺,叫買一送一的自殺。黑澤陣想,如果他真死了,願意給他報仇的人應該還是有幾個的。
“那就別喝了,你幾天沒吃東西,養養再說。”赤井務武要把酒杯拿走,那杯子卻紋絲不動。
黑澤陣沒放手。
兩個人無聲地較勁,最後赤井務武還是沒讓杯子碎在他們手裡,鬆開五指,說:“做個決定吧。我後天回挪威。”
黑澤陣依舊在看吧檯的倒影。
倒影模模糊糊,其實看不那麼清楚,他的眼睛在倒影裡是暗沉的黑色,黑澤陣在想他小時候——在雪原裡的時候是什麼樣,但其實他對自己幼年時代的模樣幾乎沒什麼印象,畢竟他自己又看不到,只能從別人的描述裡或者冰封的湖面上看到。
他自己都不知道以前是什麼樣的,又怎麼變回去?洗腦就是洗腦,沒什麼記憶的魔法,被掩蓋的往事就
算想起來,也不全然是以前的模樣。他能找回記憶,當時的心情對他來說卻變得陌生,只能一遍遍地看僅剩空殼的舊電影。
黑澤陣把那杯酒喝完,酒杯推到吧檯邊緣,只要再輕輕一碰它就會掉到地上。
不過酒吧裡是地毯,酒杯也不會碎,摔下去也聽不到什麼聲音。算了。
他把杯子放遠了點,抬頭去看赤井務武,說:“你之前明明說沒必要。”
金髮的男人在那邊點了根菸,語氣平常:“秀一跟我吵了一架。”
赤井秀一?他還會管這種閒事……果然是讓他知道的太多了。
黑澤陣看著那雙墨綠色的眼睛,他很少這麼跟赤井務武對視,這個人原本的眼睛顏色比維蘭德要深許多。壓制情緒對他來說已經是本能,就像普通的任務一樣不露任何破綻也做得到,但黑澤陣總覺得沒必要。
他總得有個放鬆點的環境,最好是能把眼前這個人打一頓,讓他不順心的事太多了,如果在A.u.r.o的地盤也要演戲,遲早有一天他會分不清自己的名字。
黑澤陣用左手中指敲了敲玻璃杯的邊緣,語氣散漫地說:“你跟mi6聯絡過了——即使不清楚你這十幾年的經歷,他們也希望你能回去吧。更何況那邊還有瑪麗,以及你的孩子。你應該不會拒絕他們的邀請。”
赤井務武沒否認。
黑澤陣覺得這人應該說兩句,但既然赤井務武沒吭聲,他就順著自己的話繼續往下說:“維蘭德託付的事你已經完成了,追殺你和你家人的組織也已經不在,只要你換掉這身「衣服」,我們就沒什麼關係了。”
“你這不是很清楚嗎?正是因為要走了,所以才必須「有始有終」——這是秀一說的。”赤井務武甚至沒想過讓話變成自己的說的,相當坦然。
黑澤陣看他。
直到赤井務武說了句:“別看了,不難受嗎?”
銀髮少年轉回去,低聲說:“……聽你說話也很難受。明明是維蘭德的聲音。”
“他死了。”
“……”
維蘭德確實死了,眼前的人也不是他,這是再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就算組織或者【永生之塔】的誰真的找到了逆轉時間、復活死人的方法,也必然無法讓已經化成灰屍骨無存的人復活,那已經不是科學,是魔法了。
然而,就算魔法也……魔法是有代價的,黑澤陣覺得維蘭德肯定不想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世界Boss,魔法界和科學界打得天翻地覆,有人終於瘋了想復活他,接下來他養的銀髮小孩就該親手殺死自己的養父,為這個荒誕的故事畫上句號。
黑澤陣自嘲地笑了笑。
看,就算是幻想的故事,他也不會讓復活的維蘭德活下來,因為那是「錯誤」的。
起碼他認為死去的人不該活著。他管不了其他人,也沒想過改變別人的想法,但相應的——誰也別來礙他的事。
“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他已經死了。”
黑澤陣把荒誕的魔法小故事拋在腦後,踢了踢赤井務武坐著的椅子,說:“你一直說的是「傷害太大,沒這個必要」,現在又說你趕時間,真怕傷到我明明可以慢點來吧。”
十天半個月的,或者更久,怎麼傷害小怎麼來,反正他也沒事幹,不上班又不臥底的,可不像某位降谷先生那樣連個吃飯的時間都找不出來。
你說是吧,赤井先生?非要挑這個時間的意義在哪裡?
赤井務武低笑一聲:
“你現在就已經不信任我了,
再過一段時間,我找你都不一定能見到人了吧?”
黑澤陣低聲說:“沒什麼區別,從「工作」結束往後,就都一樣了。”
所以在東京塔上的時候,在一切結束之前,他才會對赤井務武說那句話。那是最後的機會。
他停頓了一會兒,發現赤井務武還是沒說話,就站起來,拿過赤井務武身後的酒瓶和酒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赤井務武沒有阻攔,就看著他拿,但說了一句:“就你現在的身體,還是少喝點吧。”
黑澤陣從吧檯的倒影看著赤井務武,漫不經心地回答:“你又不是維蘭德,憑什麼管我。”
耳邊傳來嘆氣聲。
酒杯斟滿酒,銀髮落在吧檯的邊緣,手機顯示的時間是晚九點半。
四面是牆的酒吧看不到外面的夜景,只有酒櫃、掛在牆壁上的木質裝飾和角落裡擺放的老舊木船透著夜色的味道。天早就黑了,無人休息。
“我恨你。”黑澤陣忽然說。
“可以,那就這樣。”
赤井務武回應得也很快,而且毫無負擔。反正這些年本來就是這麼過來的。
他從吧檯上摸到手機,剛要拿起來,那部手機卻被一隻手更迅速地掃到了桌子下。
黑澤陣踩住了那部手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赤井務武,過了幾秒,他語速很慢地說:“我覺得我還是很好用的,不然烏丸那個老東西也不至於費心把我弄到手,變成現在這樣。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控制我,但你知道——赤井務武,難道你不想要我這把刀?”
那位先生跟無數人炫耀過的“琴酒”,就算用著再不順手,也是把很好用的刀吧。
唯獨在這方面,黑澤陣還是有信心的,畢竟他確實很好用。就算他經常不聽話,搞砸一二三四五六七個任務,那位先生也忍了,直到要死的時候才讓他陪葬……哼,怎麼能說不好用呢。
他盯著赤井務武,但並不是想要個答案。
赤井務武也沒讓他等多少時間,就給出了回答:“確實挺想要,不過……”
金髮的男人把快要燃盡的煙按滅在菸灰缸裡,那根菸從點燃開始就放在那裡,一直靜靜燃燒到結束。
老舊的鐘擺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赤井務武邊嘆氣邊笑:“我比較想要個聽話的兒子,秀一跟這兩個字沾不上邊。”
“……維蘭德也沒覺得我聽話過。”
“是啊,所以不可能有了。”
“秀吉呢?”
黑澤陣覺得赤井務武好像是少數了個人,而且真純也算貼心兒子吧,反正剛見到的時候誰都覺得她是男孩子,真純本人用的也是男性自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