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秦既南早已離開這個學校,口口相傳裡,葉蓁知道他去了某所美國高校。
寢室樓下的梨花又開了,葉蓁早沒有課要上,在樓下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粉白的花瓣落滿她肩頭。
這大約是她最後一次看學校的梨花。
兩年前,有人坐在同樣的位置,肩頭落滿同樣的花瓣,笑著遞給她一塊巧克力,問她不開心嗎。
她都快忘了最開始,是因為什麼對秦既南動心。或許人就是這樣,越告訴自己不能去做的事,越想去做。
葉蓁沉默地仰頭。
那是她最空閒的一段日子,沒有實習,沒有學業,沒有人來煩她。
她已經答應程錦,和她一起去南城。
見證過律所的工作,葉蓁明確地知道自己不喜歡,程錦問她,要不要換個地方生活。
也好,這座生她養她的城市,並沒有帶給她太多的快樂。
論文答辯結束之後,寢室四人一起吃了最後一頓飯,大家都喝了酒,四年來,她們的關係算不上多親密,但也在各自生命中,佔了舉重若輕的地位。
程錦和唐雪瑩抱頭痛哭,葉蓁出去買水,靠在便利店門口透口氣時,梁從音走到她身邊。
“蓁蓁。”她很平靜地說,“我和沈如澈分手了。”
葉蓁偏頭,梁從音舒然地笑,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能堅持這麼久,還真是奇蹟。”
“阿錦以前總看不上我,說我圖他錢,她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圖錢。”
“我憑什麼不圖呢。”
輕飄飄的聲音消散在風中,最後的擁抱,梁從音在她耳邊說:“蓁蓁,希望你幸福。”
幸福太難了,葉
蓁想要的,只有自由。
那頓飯之後,四人天南海北,葉蓁跟著程錦落地南城,共同接手一個爛攤子。
程錦家有不少產業,她上頭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程父對子女一樣公平,考驗他們的能力,各自丟了一個經營不善的公司過去,看他們誰能將公司重振。
程錦接手的是一個傢俱公司,程家早年的產業,在時代潮流的更新迭代中早已落伍,年年虧損。
程錦沒有幫手,沒有心腹,公司裡都是經年的老人,難動難開,弊病積冗。
她還年輕,又是空降,即便是老闆的女兒,也無人信服。
程父狠心,當甩手掌櫃,交給她之後,便一概不管。
葉蓁和她通宵熬夜,看歷年財報和經營狀況,在深夜裡四目對視,互相都看到了彼此眼裡的決心。
A大培養出來的精英,絕不可能優柔寡斷。
陣痛持續了半年,公司裡80%尸位素餐的人被開走,兩人在摸索中跌跌撞撞,完成業務和架構的重組。
程錦鐵了心要走高端市場,花大價錢請回設計師團隊,放權放得厲害。
她們親自去談項目,這時候名校出身的優勢顯現得淋漓盡致,方方面面行業頂尖全是校友,在條件相同情況下,自然願意把資源給自己人。
第二年年末,公司扭虧為盈,程錦和葉蓁去樓下酒館,程錦問她後不後悔。
後不後悔放棄大好前程來幫她,身兼多職,每天都忙到深夜。
葉蓁和她碰杯,笑著搖頭,說沒有,很開心。
再忙,也是她自己做主的人生。
也不是完全不回北城。
那年過年是在程家,程家人人都很客氣,夫妻,父女,彷彿血緣關係是如此的淡薄,大家都只在乎自己的事業。
程錦聳聳肩對此習以為常:“很小的時候我也想讓我爸像其他父親一樣,後來知道不可能,也就不強求了,畢竟親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和我爸這樣就挺好。”
葉蓁怔然。
後來她回北城去看孟書華,卻被拒之門外。
她也不惱,把東西放在門口,每個節日都如此,終於在中秋節時,孟書華肯見她,和她,和舅舅表姐一起吃頓飯。
時光如流水平靜地淌過,多鮮活的記憶都漸漸變得褪色。
小姨的孩子,葉蓁去看過,一個粉雕玉琢的
小糰子,和小姨長得很像,可愛極了,小名取作嘟嘟。
葉蓁逗著孩子,一抬頭看到小姨和丈夫說話,二人眉梢眼角,是說不出的親暱溫存。
好像所有的過往都已經消弭,他們就是彼此生命中最珍愛的人。
又邁入新的一年時,葉蓁重新租了一間公寓,比以前大些,客廳裡落地窗透著南城繁華夜景,她把工作桌設在窗旁,窗下車水馬龍,穿梭得像時間一樣快。
她恍惚,望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幾乎已經沒有了一絲學生時代的模樣。
壓力大時,她試著抽菸,細長的女士煙,她點起一根,入喉冰冰涼涼,尼古丁的苦味幾乎完全被水果汁水掩蓋。
太容易讓人上癮。
她想起曾經有一個人,不讓她抽這個,偏要她試辛辣的男士煙。
想來是他知道,這樣的清涼,實在太容易上癮。
葉蓁被嗆到,低頭咳嗽,咳出眼淚,手機里程錦給她發來消息,說有一個人要她微信,給不給?
這些年,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她一概不理,程錦曾經失言感慨,說也對,被秦既南那樣的人愛過,哪裡還能再看上其他人。
那時候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過這個名字。
他送她的首飾,被她收起來,滿滿一盒子,搬家的時候程錦看見過,瞠目結舌。
“葉蓁。”她說,“你把這些賣了,足夠你下半輩子揮霍。”
半晌,程錦又說:“你們真沒有聯繫過嗎,他這麼愛你,怎麼捨得不聯繫你?”
葉蓁動作一頓。
其實聯繫過的,在她生日的那一天。
彼時她工作疲累,滿身空寂,他打來電話,沉默著,十五秒後掛掉。
她竟連秒數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天晚上她胸悶,半夜突然耳鳴驚醒,望著窗外,莫名其妙開始掉眼淚,難受到抱著馬桶嘔吐。
她想起從前有一次情人節,秦既南送了她一跑車的玫瑰,陽光下張揚又肆意,他折一枝別在她耳邊,那時他看向她的目光,葉蓁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不覺得自己有多好,秦既南卻說她最好。
她就像圖書館被他放生的那隻藍色蝴蝶,吻過他的指尖又飛遠。
公司的業務越來越順利,一次偶然的商務應酬裡,葉蓁碰見靳然。
她稍驚,隨後微笑喚靳總,靳然和
她碰杯,笑意無奈:“好歹也是朋友,不至於生疏到這份上。”
朋友嗎,是秦既南的朋友,當初,他帶她認識了太多。
葉蓁很淡地笑笑,應酬結束,靳然臂間搭著西裝來找她,問她要不要去樓下喝一杯。
他算是她甲方,葉蓁沒有理由拒絕。
酒吧很小也很安靜,頗有當年墨色的風格,臺上歌手彈唱著莫高窟,二人隨便聊了幾句,聊得很淺,沒有提及秦既南。
葉蓁在柔啞女聲中失神,直到靳然拿過她杯子,說這酒太烈,她不適合再喝第二杯。
她偏頭看他,男人面容褪去少年朗然,溫和而內斂,矜貴卓然。
他和秦既南是發小。
秦既南如今是否也是這樣。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和靳然的公司有合作,便偶爾會碰見,一起吃頓飯。
他分寸把握得極好,從不跟她提秦既南,葉蓁也不問,好像他們真的是普通認識的,而不是因為另一個人的連接。
生活變得越來越平靜。
五月,南城迎來梅雨季。
這座城市的柔是滲進骨頭裡的,經常下雨,雨絲細細,不比北城的大雨猛烈而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