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到宿舍, 葉蓁很平靜地吃了一份甜豆花做夜宵,而後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時唐雪瑩很愧疚地看著她:“蓁蓁, 對不起。”
“沒關係。”葉蓁並不覺得她有錯。
秦既南要見她這一面, 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能見到,不是唐雪瑩, 也會有別人。
她只是有點疲憊, 病去如抽絲般帶走了她很多力氣。
晚上十點半,梁從音下班回來,律所實習加班很嚴重,她每天回來得都很晚, 葉蓁還沒有睡,坐在桌前, 手指輕點觸控板。
梁從音走過去, 發現屏幕上是一份簡歷。
“蓁蓁,”梁從音吃驚,“你要去實習嗎?”
桌前的女生輕輕地嗯了一聲。
“現在是不是太晚了,實習通道都已經關閉了。”梁從音替她擔心, “恐怕沒有律所會再招。”
“沒關係。”葉蓁說, “試一試。”
比起前幾天高燒昏沉的模樣, 她此刻實在太過平靜, 在簡歷模板上填著自己的信息。
梁從音頓了下:“那你寫好發我,我幫你內推試一下, 或許清央學姐那裡也可以幫你。”
“好,謝謝你。”
“蓁蓁。”梁從音忍不住彎腰搭上她肩膀, “你還好嗎?”
葉蓁的手移到模板左上角最後一項空白處,拖動自己的證件照填充, 她輕按觸控板:“我沒事,阿音,不用擔心我。”
梁從音欲言又止:“你和秦既南……”
“分開了。”
“你們……”
葉蓁盯著暗下來的屏幕:“阿音,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嗎?”
梁從音的話哽在喉嚨裡,她動作凝滯,半晌,沉沉呼出一口氣。
是,她知道的。
沒人比她更先知道,更清楚,更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她身體僵硬,坐回旁邊自己的椅子,唐雪瑩出去洗衣服了,宿舍內只有她們兩個人,空氣寂靜,靜得葉蓁轉過身時,梁從音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阿音。”葉蓁輕聲說,“你知道的,我記性一向很好。”
所以,在開學第一眼,就認出了與她鄰床的室友,就是十幾年前頻繁和母親一起出入她們家的小女孩。
她姓梁,她父親,就是十幾年前在實驗室裡因為器材爆炸喪生的工程師。
實驗室是秦氏旗下的,質檢不合
格器材是沈家的,他們在北城權大勢大,盤根錯節,為了名聲,硬生生誣陷編造,將器材的爆炸,歸咎於那位姓梁的工程師操作不當。
重壓之下,沒有一個律所敢接這個案子。
只有葉行,彼時他在做法律援助,無償接下了這個幾乎不可能有結果的案子,官司斡旋近一年,仍然沒有結果。
明裡暗裡無數威脅,甚至是明目張膽的車禍,葉行都沒有低頭。可先懦弱的,是那對母女。
她們收下賠償,答應庭外和解,主動撤訴。
葉行的堅持成了泡影,一夕之間,萬念俱灰,身體被精神被直接摧垮。
他是一個很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就連結髮妻子和幼女,都沒能留住他。
長久的沉默,葉蓁只說了一句自己記性很好,心照不宣的那層紗窗被捅開,梁從音手指僵硬地握住桌角,良久,她死死咬住唇角,咬出血絲,眸中泛了淚。
“蓁蓁……蓁蓁,對不住……”
再多的話語和道歉都蒼白得像紙,梁從音肩膀一垮,眼淚從指縫間逸出。
她們母女懷著愧疚懦弱地過了這麼多年,再一次見到葉蓁的時候,她幾乎在一瞬間崩潰。
想跪下來,想跟她說對不起,想說因為他們家,毀了她原本大好的人生。
壓在心底這麼久的話,終於可以說出來,梁從音的聲音斷斷續續,來回都在重複對不起三個字。
在淚聲中,有椅子被拖動,葉蓁走到她面前,用紙巾擦她臉上的眼淚。
她還是很平靜,指尖溫涼:“阿音,別哭了。”
梁從音在淚眼朦朧中抬頭,手指顫抖:“蓁蓁,對不起,我該攔住你的。”
她自己墮入地獄就夠了,她該在一開始,就攔住葉蓁,不讓她和秦既南接觸。
葉蓁很輕地扯了下唇:“跟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所以自食惡果。
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那天過去之後沒多久,葉蓁接到了一家律所的實習offer,是沈清央替她內推,為了表達感謝,她請沈清央吃了一頓飯。
吃飯地點定在律所樓下的一家居酒屋,沈清央給她推薦那裡的火燒雲拉麵,又甜又辣。
沈清央說,很能釋放工作壓力。
葉蓁不能吃辣,準確地說,
是幾乎沒吃過辣口的東西,一碗麵,幾筷子就讓她差點掉下眼淚,嘴唇辣得通紅。
“好吃嗎?”沈清央給她倒飲料。
“是挺釋放壓力的。”葉蓁用紙捂著嘴咳嗽。
旁邊有兩個姑娘點了燒鳥和清酒,喝著喝著,其中一個突然崩潰地哭了起來,說活著真沒意思。
另一個看起來眼裡蓄著淚說她也是。
聲音傳到她們這桌,沈清央晃著酒杯輕笑,說學妹,你聽過一句話嗎?
葉蓁偏頭。
沈清央溫柔地說:“一個拿死說來說去的人,並不是真的想死,而是,還在期待愛。”
葉蓁微怔,半晌,她說:“學姐,你說得對。”
“你剛才在想什麼?”沈清央問。
她垂眸,輕聲:“在想,我過去這麼多年在活什麼。”
想愛的人愛不了,該恨的人恨不起來。
沈清央碰了碰她的杯子,沒說話,過了會,玩笑的口吻:“原來像你這樣的大美女也會有煩惱嗎,我以為只有我們普通人才會有呢。”
葉蓁無奈地苦笑:“學姐,別打趣我了。”
沈清央笑,轉著酒杯仰頭。她真的是很溫柔的人,無論什麼時候,葉蓁見她,永遠是溫柔低笑。
律所的實習工作很忙,工作內容並沒有那麼簡單,葉蓁被分到一個專做併購案的非訴律師手下,一頁又一頁的財報和數據分析,遠非只有法律知識足夠。
她在這樣重複性的工作裡麻木自己,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回過家,孟書華也沒給她打過電話。
再開學,葉蓁用攢下的實習工資交了學費,課業之餘,做了便利店的兼職。
她和孟書華真是親生母女,一脈相承的執拗,舅舅來學校看她,給她生活費,葉蓁原封不動退回去。
孟書遠嘆氣,他勸不好這個,也勸不好那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大三一整年的生活都很忙碌,葉蓁選修經管雙學位,瘋狂擠壓自己的時間,用一年的時候,修完了所有學分。
這所學校裡,沒有人不是天才,即便是那些逃課掛科到重修的人,也曾是高考時某市的狀元。
想學習,想勤奮,想躍然成為人群佼佼者,既困難也容易。
那一年的末尾,大家紛紛開始選擇未來的路,是讀研還是留學,亦或是走中央選調,工作,
創業。
人生的路有無數種,選擇的機會卻只有一次。
梁從音和唐雪瑩早就做好了留學的準備,開春之際,她們都收到了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的offer。
葉蓁向她們道賀,與此同時,輔導員把保研申請書遞到她面前。
“葉蓁。”他勸她,“你再考慮一下,還沒到截止時間。”
她垂眼,很淡地笑了下:“不了老師,我不想再讀書了。”
和什麼都無關,她只是單純地開始厭惡讀書。
那一年的校園有種平靜的瘋感,走在路上,人人似乎都很焦慮,又很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