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擊打牧者
可是這時候,阿萊克修斯皇帝卻躊躇了起來,沉吟道:“暫時還沒有這個必要,畢竟他終究是皇后那邊的人”
老皇帝從御座緩緩走下臺階,而身後的大宦官亦是亦步亦趨。他看出了阿萊克修斯三世是在猶豫,畢竟沒有皇后的支持,也就沒有陛下的今天。
這是所有人心裡都知道但不敢直接說出來的事實,同時也是阿萊克修斯皇帝心中最忌諱的事情。他既感激自己的妻子,但也一樣忌憚著自己的皇后以及她背後的親族杜卡斯家族那是一個兩面三刀的家族。百年間,宮廷之中每一次陰謀都有著杜卡斯的影子,就連阿萊克修斯當上皇帝也是依賴他們。他平生最不願意回憶起的便是安多列克斯被撕成碎片的下場,而捫心自問,他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步其後塵。
深知這一點的大宦官小心翼翼地看著阿萊克修斯皇帝,“正因為如此,陛下才絕對不能留他在身邊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宦臣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陛下,您應該比我清楚才是,皇后這幾年來已經罷免了好幾位朝中重臣,甚至包括大教長而這些空出來的位置,頂上去的又都是誰的人呢?”
他從袖中摸出一封密信,小心地遞給皇帝,“這些都是忠於陛下的人聯名上奏的,他們對皇后以及皇后親族的種種做法早有不滿,這是他們蒐集在伊庇魯斯的杜卡斯家族橫行不法的證據。”
這就是這位大宦官的真實用意。交給他這封密信的人都送過鉅額的賄賂,希望得到皇帝的重用,而在此之前,他們必須把皇后的人扳倒才有位置空出來。
“可是瓦澤塔斯剛才那番話雖然不足以用但確實可以看出他對我可是忠心耿耿的”
“陛下,真的相信他是對陛下的忠臣?他所忠誠的不過是皇后而已,能夠當上財政大臣,他自然不敢不盡心盡力!而且陛下,坊間許多有趣的傳聞已經開始散播開來,這位瓦澤塔斯大人和皇后似乎有些關係過於親密了。”大宦官仍沉浸在高談闊論之中,卻沒有注意到眼前紫衣的皇帝臉色已經變了。
“大膽的閹人!竟敢誹謗帝國的皇后,與朕共治之人。你可知道貴人的名譽靠你這種卑微下賤之人的血是洗不乾淨的!”面若寒霜的老人突然將手中的權杖舉過頭頂,冷冷目視著眼前的宦臣,“來人”
話音落下,殿外,隨侍在側的宮廷侍衛們手持著羅姆法亞劍便走了進來,只等皇帝一聲令下便將這個觸怒陛下之人拉出殿外處以極刑。
看到這一幕,驚恐的宦臣連忙匍匐下去,他萬萬沒想到阿萊克修斯皇帝反應居然會有這麼大,他忌憚自己的妻子也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難道算錯了什麼麼?
思考了幾秒鐘之後,恐懼的大宦官忽然想到了什麼,不禁後悔起來!他剛才居然失言將皇后不忠的流言蜚語說了出來。這種事情只怕阿萊克修斯皇帝早有耳聞,但誰不長眼說出來自然要迎接皇帝的怒火!自己現在沒有人偷落地已經是萬幸了。也正因為如此,咬了咬牙的大宦官把心一橫,像是狗一樣趴在阿萊克修斯的腳下。
“天縱英明的陛下!我只是您卑微的奴僕!又怎敢誹謗皇后,更不敢侮辱您的榮譽。但是同樣我也絕對不能玷汙對您的忠誠,向上帝起誓,老奴的話剛才沒有一句虛言。陛下是帝國的陛下,帝國也是陛下的帝國,但皇后這樣做長此以往下去,陛下大權旁落,真的就不怕重蹈前人覆轍嗎?”
壯著膽子,宦官說道。他跟隨阿萊克修斯時間很長,知道這個皇帝喜怒無常,便面上的言行和內心所想有時完全不同。不過有一點可以確信,那就是這位陛下從來都沒有對皇后信任過,從阿萊克修斯皇帝極為寵愛其長女伊琳娜,皇后偏愛其幼女歐朵希雅便可見一斑,坊間有傳言,伊琳娜公主並非皇后親生。
這是豁出去了,宦臣就差聲淚俱下了,“再這樣下去,瓦澤塔斯絕對不會容許陛下推行新政的,現在讓他們掌握帝國的錢袋子再想剪除杜卡斯的羽翼就難了!”
大殿之中,一片寂靜除了宦官抽泣哭訴的聲音,阿萊克修斯皇帝良久不言,因為眼前這個奴才說的每一句話都落在他的心坎上。沉默的老人緩緩垂下手中的權杖,用眼神屏退了進殿的侍衛們。
凝視著大宦官的眼睛,阿萊克修斯皇帝仍然一言不發,然後懶懶地伸手,接過密信,隨便掃了幾眼,便摺疊之後收入口袋。
看到這一幕的宦臣心中大喜,然而沒有皇帝的命令他還是不敢從地上起來,更不敢再說什麼。而這時,他的頭頂傳來了一聲細不可聞的低語。
“去找,讓他立即進宮見我。”話音落下,紫衣的皇帝獨自離開了大殿,只留下了戰戰兢兢的宦官們留在原地。其他幾個近臣將大宦官攙扶起來,相互使著眼色,雖然心有餘悸,但是此刻這些宦臣們臉上都透著欣喜,這次他們賭對了!
當瓦澤塔斯走出宮門之外時,天已經漆黑一片,如今已經是深秋,馬上就要入冬了,所以天黑的也很早。而宮殿之外也只剩下了負責守衛的禁衛軍,街道上也除了巡查的衛戍兵之外也沒有其他的人。帶著兩名隨從騎著馬一直向北,經過聖伊琳娜大教堂的瓦澤塔斯忽然駐足抬頭望著頭頂的天空。看著聖堂紙質的燭光泛起心中的惆悵,他忽然想起了新約上的一句話。
那時,耶穌對他們說:“今夜,你們為我的緣故都要跌倒。因為經上記著說:我要擊打牧人,羊就分散了。”
多年以前,當瓦澤塔斯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的家庭教師曾經念起過聖經上這段話,而當時的他還是懵懂無知的孩子,而如今卻漸漸能夠讀懂這句話裡聖人對後人的告誡苦心。羊沒有牧人就會分散,生病、跌倒、失蹤,甚至成為野獸的食物。而帝國的群氓又何嘗不是一個羊群,在聰明勇敢的牧者帶領下,羊群可以成長壯大,可是在愚昧的牧者手中如何能夠躲避環伺的群狼。
“如今的陛下如此這般也許再這樣下去神真的會懲罰我們這些愚昧之人吧!”瓦澤塔斯苦笑著自言自語說道。他一心想要改變帝國如今的頹勢,當他得到皇后的賞識得以成為財政大臣瓦澤塔斯本以為他可以大展宏圖了,但是他看到的卻只有腐朽與黑暗,就連本應身為牧者駕馭群臣看護子民的皇帝,也是那黑暗的一份子,瓦澤塔斯第一次嚐到了什麼叫絕望。他的擔心並非是空穴來風,如今的帝國周圍到處都是不懷好意者在虎視眈眈,北方獨立出去的保加爾人陳兵於北境蠢蠢欲動,東方除了世仇突厥外格魯吉亞女王正積極聯絡著科穆寧家的後裔企圖引發東方軍區的叛亂,而在西方前任伊薩克皇帝的兒子小阿萊克修斯似乎正在和居心叵測的拉丁人籌劃著什麼陰謀,密探不斷傳回來的消息都令人十分不安,可卻都無法確定真假。表面上,君士坦丁堡依舊是永恆之城,但是瓦澤塔斯卻知道它的根基早就搖搖欲墜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