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套路
泠風穿堂來,飛簾轉動,竹林深處聽得素琴松吟,簫聲隱約。
正在為座下的學生們授課的彭啟明似有所覺地循聲望去,總覺簫聲似曾相識,卻又被手下所執的書卷拽回了心神。 道是瑟瑟秋風起,冷石聽泉,玉落哪得驚雲聲,又聞簫聲咽。 彭啟明執卷坐在堂前,聽到此處心嘆不已,雖未與那琴聲謀面,卻像是已得了知音一般。他側耳還想再聽,而長風已散了。 俄頃,遠處鼓樓的鐘聲響起,他散了學,書院裡的學生們便一窩蜂衝了出去。彭啟明合起了手中的書卷,望著方才琴音傳來的方向,嘆息著起了身。 他一出門,就見有侍從前來找他: “先生,有客人來訪。” “啟明兄,許久未見了。”站在侍從身後的男人執蕭而立,緊隨其後說道。 看到眼前這張經年久別的熟悉面孔,彭啟明愣了片刻,才遲遲迎上前去。 “是元正啊,我道剛剛那竹林間聽見了吹簫聲,不想竟然是你,”彭啟明此時見到了舊日故友,心中自是欣喜不已,“這麼多年未見了,元正的技藝果真更上一層了!” “哎,愧不敢當,不過我來,除了與啟明兄敘舊,其實還有一事相求,只是不知啟明兄多年畫技可有進步啊?”程元正得了他的話謙遜了一番,轉而打趣道。 “嗯?”彭啟明止了步子瞧他,挑起一根眉毛,擺手指他,“元正說這話,難道是信不過我嗎?”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程元正與他並肩走著,將話頭又轉到了正題上:“實際上,我今日特地為啟明兄引薦一人。” “哦?可是閣下族中的哪位青年才俊?” 彭啟明不甚在意地接話道。 “小兒頑劣,哪敢請教啟明兄,我現下結交的這位,一般青年才俊可不能相比!”程元正見他這幅惑然的模樣,賣了個關子,“不知啟明兄方才可曾聽到竹林後的琴聲?” “不是你?”彭啟明回想起方才的琴聲,不禁訝異道:“竟然是他?” “正是——”程元正已將他帶到竹林旁,抬手示意。 長風穿林,青年一襲白衣,勝過皓月幾許,向他款款一拜道: “在下國子監學生沈昱,見過彭先生。” “這位沈小兄弟精通君子六藝,如今正在四方遊學,恰好經過我們這吉榮縣,聽聞了譚林書院的名聲,便想來拜識一下啟明兄的大作呢。”程元正在一旁誇耀他道。 彭啟明聽了這話,不由有些緊張,沈昱見他額上出了些細汗。 他趕緊作揖客氣道:“慚愧慚愧,沈兄弟是進了國子監的學生,哪是我這等下里巴人可以相比的?” 自《對楚王問》裡流傳千古的字句一出。沈昱立刻聽出其中的含義,談笑自若,徐然道: “彭先生切莫妄自菲薄。殊不聞陽春白雪,曲高和寡;下里巴人,炙手可熱?紅塵萬丈,百卉千葩,這琴畫各花入各眼。國子監又如何?學子芸芸,卻未必有有一人能得先生身上那般灑脫,此是文勝質也!先生如今匿身於鄉野,而顯學於世人,文質俱備,所以彬彬君子。” 彭啟明不想沈昱竟有如此才學,雙目露出訝異之色,推讓道:“沈兄弟謬讚了。” 程元正只當二人在互相客套,笑道:“這幾日落了雨,竹林幽靜倒是幽靜,不好說話,不如啟明兄帶我們二人去書房一敘吧。” “元正說得是。諸位,請。”彭啟明應聲,在前面引著兩人。 靜室內寂然無聲,唯有茶水潺潺,流入杯盞。 彭啟明將自己的得意藏畫從匣中取出,在兩人面前攤開。 “啟明兄真是好筆法!”程元正端詳著眼前這幅畫,他其實對筆墨不大感興趣,也不甚懂得鑑賞的門道,卻仍是給足了面子的讚歎。 彭啟明聞言面上的笑意僵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動,不置可否的解釋此畫只是藏品。 好在沈昱幫他解了圍。他頗通文墨,彭啟明與他攀談起來,不經意地晾下故交。 程元正自知犯了傻,只好訕訕坐在一旁看著兩人相談甚歡。 聊到了興頭處,彭啟明甚至要把自己這藏品強塞與沈昱。 “學生前來確是要求得一副大作,只是此畫是先生的心頭好,我哪敢奪人所愛,”沈昱推辭道,“思來想去,還是求得一副彭先生的親筆之作,也算不枉此行了。” 彭啟明聽了這話喜不自勝,自鳴得意起來,連連答應當即就為他作一副。 “說來,我這幾日進了吉榮縣,本是想求得一副羅先生的畫作,”沈昱見他開了話閘子,知道自己機會來了,“沒想到竟然出了這等事......”
他佯作失落,唉聲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