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波詭
天邊剛剛泛了魚肚白,晨霧瀰漫在街頭。躍仙酒樓的簷下還亮著昨夜未滅的彩燈,樓下傳來一陣騷動,有覺淺的好事者從窗邊探出腦袋,只見宿醉了一夜的客人被送了出來,小廝們手忙腳亂地將他攙扶上馬。
後門無人處,一地落葉蕭條,無人察覺到一個衣著單薄的男人突然從中走出,一瘸一拐地往十字街方向走去。 秋雨寂寥不勝春,往往只是落了一陣子就晴了,卻留了雨中的冷意。屋裡點了暖香,爐上正溫著酒,酒香漫漫越過屏風,鑽進方寧的鼻子。 方寧從如山般的堆滿卷帙的小案中爬起長嘆,起身去外間取了酒回來。 琥珀色的液體傾倒入碧玉杯中,她小酌了一杯,直至烈酒入喉,凝重的神情才稍微顯得舒展了些許,只是眉間依舊蹙著。 這已經是範婆婆和範黎失蹤的第七日了,探查的衙役那邊卻依舊沒有消息。沈昱今早帶著人出去,如今也沒有回來。方寧想著,又添了一杯,眼看半壺酒就要見底,酒意從臉下漫上來,才覺得熱得慌。房裡像是悶了一屋子滯澀的暖意,她的腦袋也昏沉沉的。 於是,她打開了窗子,刺骨寒風一下子不由分說地從外頭灌進來,朝她臉上颳去。 北風吹急,料峭酒醒。屋內燻人的暖香被吹散,方寧霎時酒醒,意識終於從滿桌案牘中掙脫出來。門外恰時傳來敲門聲,她懶懶地倚在窗前迎著風,像只貓兒似的不願動彈,遲遲才應了一聲進來。 門應聲推開,有人穿過前堂在屏風後停下,卻不作聲。方寧聽著動靜,有些疑惑地回頭望去,才見一個梳著鬢花的丫鬟剪影留在屏風上。 她認得那是姚縣令的貼身人,不好怠慢,動了身,走到屏風前道:“我師兄早些時候已經出去了,不知娘子來此是有何要事?” “老爺有事喚兩位相商,既然沈大人不在,便請方娘子隨我來吧。”屏風後的人不卑不亢地回道。 方寧記得她與沈昱去見了這姚縣令,將狐仙酒其中的因果與他說了。在得知背後並非有什麼鬼狐作祟後,姚縣令長舒了一口氣,一連幾日都沒有來叨擾兩人,也不知今日是出了什麼事,竟私底下派了侍女過來尋他們二人。 “勞煩你了。”儘管如此腹誹著,方寧繞過屏風走至她身前有禮一笑,順便藉著屋裡的燈細細瞧了眼這位貼身人,柳眉杏眸鵝蛋臉,烏髮俏麵點絳唇,確實美得很。被使喚來傳話也是可憐她了,怪不得來的時候一副冷冰冰寡言少語的模樣。 方甯越看越覺得好看,可偏偏她自己也生得俊眼秀眉,那侍女被她瞧得緋雲浮面,急忙背過身去,低聲應道:“請方娘子隨我來。” 兩人穿過長廊,向東遙望去,可見籬下種著一行清雅的淡菊,侍女不做停留,領著她來到書房前,叩了叩門。“稟告老爺,方娘子已經請到了。”不等侍女說完,裡頭人便立即喚道:“快快請進!”侍女聞聲推開門示意方寧進去,自己則避身退下了,只留方寧一個人在原地。 方寧踏入書房靜室,悄然環顧四周,好奇地打量房內的佈置。 姚縣令的書房擺設簡樸,留白處頗多,多是文房四寶一類的物件。雖然少不了黃梨木的筆架、仿右軍的筆墨、陶元亮的詩箋,但也不求多麼奢侈,反倒是可以從中看出書房主人對歸隱避世的追捧與嚮往。 想來姚縣令大約是個不壞的人,有著寧靜致遠的心,卻恐怕稱不上一個好官。 她進來時,從窗影中看出姚縣令正在房中來回踱步,一副忐忑的模樣,知他性情軟弱,但不知是在對什麼事拿不定主意。 “民女見過姚大人。”方寧見狀上前作揖。 “是方娘子來了,何必執此虛禮,”姚縣令見她掀簾入內,連忙迎道,“還請上座。”即便口上如此說,兩人還是互見了一禮,姚縣令隨之將她引至座中。小几上已擺好了茶水,兩人相對坐下。 “不知大人喚我前來,是有何要事相商?”方寧率先開了口。 “哎,啊,也不是什麼大事,”姚縣令面上有些吞吐,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下的瓷杯,“——還是羅府一案之事。” 方寧察覺出了他的猶豫斟酌,沒有打斷,點點頭,靜待下文。 “羅府一案中關於狐仙的那些傳聞眼下已經明瞭,本官對吉榮縣的百姓也算有了交代。這幾日勞煩二位諸多,我見沈大人為民操勞至此,這心裡頭過意不去,”姚縣令說著頓了頓,見方寧意義不明地睨著他,大抵覺得心虛,聲音不由提高了幾度,“可這范家母子失蹤也有些時日,怕已是捲了東西跑了!方娘子有所不知,那範黎此人品行不端,作了奸犯科而被逐出書院,他定是惱了那羅畫師砍了他的右手——”說到此處,他見方寧眼神一凜,不禁打了一個寒
顫,頓時不敢做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