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第二十七章:戰爭的腳步(6)
他說話的對象有兩個,一個乃是奉北漢神武皇帝劉旻之命出使北國請兵的樞密直學士王得中,另外一個則是奉命到代州前來迎接遼國南下大軍併為大軍料理糧秣輜重事宜的太原府尹皇子劉承均。
王得中瞥了一眼耶律敵祿,面色肅然,卻不答話,劉承均垂著頭想了想,嘴巴張了張,卻終歸還是沒接耶律敵祿這個話茬。
耶律敵祿多次出入中原,漢話早已說得頗為流利,並不用通譯也能與劉承均王得中自如話語。只不過此刻兩個人都裝啞巴不肯接話,讓他心中頗不舒服,作為大遼的西京道軍政一把手,他早就習慣了後晉後漢北漢的大臣們刻意的逢迎和諂媚,數十年來唯一不肯在自己面前折眉虛應的只有那個如今在汴梁穩坐相位的酸腐老頭子——但那個人畢竟是馮道,是連太宗皇帝也必須折節下交的馮道,眼前這兩個人,又算是什麼?
他矜持地笑了笑——矜持這種東西是他從漢人身上學來的不多的東西之一,這比直接的辱罵和踢打更適合用於某些旨在鄙視人的場合。
“只有懦弱恐懼廝殺的人才需要用所謂的天險來安慰自己,真正勇敢的人,心中所想的永遠是如何前進,也便永遠不需要躲在天險的背後等著敵人來進攻……”耶律敵祿輕輕撫著自己的鬍鬚,嘴角帶著溫和的微笑說道。
“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不仁且無知,徒具勇力者,不過殺豬屠狗之匹夫耳——”令耶律敵祿詫異的是,他的話音剛落,原本默默無言的王得中便毫不猶豫地反駁開言,他說得如此自然,彷彿早便料到自己要說什麼,只等著自己說出口便加反駁——根本用不著思考。
耶律敵祿臉色一變,他的右手有些顫抖,在這一剎那,他真的有一種讓太宗皇帝生前屢次告誡訓示自己的所謂矜持和涵養見他**的鬼去的衝動,在他看來北漢的劉家父子不過是匍匐在上國腳下的大小兩條狗,而眼前這個在狗窩裡面當差的奴才竟敢如此當面頂撞自己,這實在是始料未及之事。
不論是那個在北國成為笑柄的鄭珙,還是那個滿肚子鬼主意老奸巨猾的衛融,哪個不是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只有點頭稱是奉承諂媚的份?
眼前這個窮酸書生……又算得什麼東西?
然而他捏著馬鞭子的右手還是放下了,這個書生剛剛去過上京,而京中那位自即位以來除了睡覺似乎便沒有其他愛好的皇帝陛下不但親自接見了此人,還親口允諾了他代表北漢朝廷遞上的請兵表章,據臨璜府傳來來的消息說,皇帝在賜宴時甚至曾經明確表示過希望此人能夠留在北朝為官的意願,甚至親口許其“同知漢兒司事”的差遣。這可是中國使臣自馮道以後從來沒有的優厚待遇——當然,當年太宗皇帝許給馮道的是太傅兼知南樞密之職,相比較而言,區區一個同知漢兒司不算什麼。
但這表明了一種態度——皇帝的態度。
當今皇帝——或者說臨璜府那個叫做耶律述律的瞌睡蟲,如果是在兩年前,耶律敵祿根本不會把他當回事,一個整日睡不醒的傻子,又有何可懼處?
然而就是在這兩年裡,忽古質、蕭眉古得、婁國、敵烈、神都、華割、嵇幹眾多太宗世宗時代的元老重臣就那麼分批次一個個倒在了這個瞌睡蟲手裡,抄家夷族,身異處……
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南院大王耶律撻烈這一年來屢屢自上京來密信,要自己收斂行跡謹慎言行,就連這位位高權重的宗室重臣都如此戰戰兢兢,不由得耶律敵祿不暗自驚心。
雖說同為太祖皇帝的子孫……自己畢竟離著上京太遠了……
想明白了此處,耶律敵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王學士果然頗有南人風骨,其骨鯁處不亞於馮太傅……”
一旁的劉承均聽了,臉上的顏色稍微霽和了些,卻不料耶律敵祿緊接著感慨道:“只可惜南朝之中,似學士這般風骨硬挺之人太少了,某家隨太宗南巡之際,一路行來,竟是連一個有骨氣的將軍也未曾見到,不是某家說話難聽,學士風骨雖硬,奈何南朝卻並無一個配得上這風骨的武夫……”
他話音未落,卻見前方塵頭大起,馬蹄聲如鼓點般響起,原本肅殺嚴整的行軍隊列突然間騷動起來。
耶律敵祿頓時一驚,抬頭定睛觀瞧,卻見遠遠地兩人兩騎飛馳而來,契丹軍隊佔據了道路,左右兩側均是高達百丈以上的直絕陡壁,中間留下的間隙極窄,而這兩人兩騎卻渾然不顧,便那麼斜斜自大軍隊列之側插掠而來,馬蹄子不時落在陡壁與道路相連接處,馬上的騎士卻始終穩穩操控著馬匹,身形側在馬鞍之外,將斜壁上的碎石紛紛踩踏而下,四散飛濺,周圍的契丹士兵紛紛抬手遮住面龐,以免為碎石所傷。
耶律敵祿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前出的欄子馬居然沒有攔住這兩人,這已是不可思議之事,而兩人兩騎便那麼自行軍大隊與絕壁之間的窄小空隙間生生擠將進來,而先鋒前隊居然來不及做絲毫反應,縱是對方騎術驚人,己方的臨敵戒備也未免太丟人了些。
前面的契丹騎兵紛紛呼喝,兵刃碰撞聲密集響起,耶律敵祿看得分明,那兩名騎士並不曾擎出兵刃,只是一路毫不減地奔來,而己方士兵被兩人踏亂了隊形,一面勒住馬匹一面掉轉方向揮舞著兵刃攔截,卻總是慢了一線,待得轉過方向兵刃探出,只吃得對方的尾塵不說,自家的兵器收攏不住碰在一起,響起一片金鐵交鳴之聲。
好在他的中軍親衛均是百戰之士,見狀毫不慌亂,帶隊的將弁紛紛令,騎士們紛紛勒馬減,片刻間已然停了下來,隨著親衛營都統的一聲唿哨,隊伍紛紛散開,強勁的燕北膠弓張開,利箭上弦,數十支鋒銳的箭頭遠遠瞄住了那飛馳而來的兩人,前隊的十餘杆矛槍已經抬起,只待對方過來便要攢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