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第二十七章:戰爭的腳步(6)
一旁的劉承均看得分明,急忙對耶律敵祿道:“元帥勿驚,那是鄙國之將,是自己人……”
耶律敵祿臉色鐵青,沒有答話,這光景他也已經看得分明,來人身上並未披甲,雖然縱騎狂奔無禮之甚,卻並沒有張弓持槍,確實不像是敵人。
兩騎遲至親衛營前,終於勒馬減,隨著兩匹馬停下,周圍的契丹士兵紛紛圍攏了上來,將兩人兩騎圍攏在道路中央。
耶律敵祿這才看清端坐在打頭一匹馬上的人相貌,只見此人面色蒼白如雪,兩道濃眉利劍般以倒八字折亙在眼窩之上,一條細長的疤痕自眉際一直延伸到嘴角,頭戴一頂白色交腳幞頭,身穿一襲白色戰袍,胯下乘騎著一匹黑炭般透亮的駿馬,一杆九尺矛槍斜斜掛在馬鞍之側。此人勒定了馬站在當道,左手輕輕撫著馬鬃,對周圍刺蝟般指向自己的矛矢視若不見,一對清澈透明的眸子只是遠遠望著耶律敵祿。
耶律敵祿與那人的目光一對,便彷彿一桶冰涼的雪水從頭自腳澆了下來,渾身上下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倒不是此人的目光有多麼威風勇烈,而是那兩道看人的目光實實在在是——太冷了。
眼前之人,便彷彿裹著一層嚴霜般冷肅,他遠遠站在數十步開外,卻有源源不盡的冷氣自體內噴出來,讓周圍那些圍住他的遼國兵將一個個不住握緊手中的長矛,以應對那身周空氣中驟然降低的溫度。
那人的目光不過在耶律敵祿身上打了個轉,耶律敵祿便有一種被人完全看穿了的冷冽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彷彿一僵,自幼起便在戰場上廝混,幾十年來被創負傷何止十數次,便是在四面皆敵的戰場上,耶律敵祿也從來不曾有過如此窘迫挫敗的感覺。越令其難以忍受的是,對面那人,並不是什麼久經沙場的名將,不過是一個年方弱冠的少年郎而已……
唇上那一抹一字型鬍鬚,修整得倒是足夠整齊,顏色也足夠鮮亮,幾可媲美其胯下那匹在萬軍從中淡然自若的馬兒,縱使如此,這鬍鬚——也未免顯得太新了些……
這個敢於匹馬闖入契丹軍列囂張到讓天下聞名的契丹鐵騎顏面喪盡的傢伙——實際年齡絕不會過二十歲。
耶律敵祿此時的表情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他滿頭黑線地望著眼前這個白袍小將,呼吸不自覺地變得粗重起來,就在他神經徹底崩潰的前一刻,劉承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好為元帥引薦,這是承均府下保衛指揮使,麟州楊重貴!”
耶律敵祿鼻孔中重重哼了一聲,正在咬牙思忖如何處置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卻聽那楊重貴端坐在馬上已然開了口,聲音不高,然而每個字都彷彿自胸腔內吐出,帶著金石的質感。
“陳家谷
口有騎兵出沒的跡象,人數在二十到百人之間,大軍的側翼——已經不安全了!”
……
陳家谷口,數百名身穿火紅色兵褂的步兵持矛列陣肅立著,他們沒有披甲,頭上的斗笠在初春的風中輕微地抖動著,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的眼神都平靜而淡漠,沒有絲毫的激動或膽怯,那是隻有見慣了鮮血和死亡的人特有的目光。
軍陣之前,一個身材並不高大的軍官筆直站立著,身著魚鱗細鎧,頭頂的鐵盔上一縷紅纓迎風飄動,手中一杆丈八木槍牢牢釘在身前的地面之上,背後一口刃鋒略帶弧度的長刀,一柄短平託斜斜插在後腰上,腳上一雙牛皮底的戰靴,不丁不八站在谷口中央,如玉的面龐上一對秋水般的鳳眼冷冷注視著幽暗的山谷深處。只有仔細看的人才能覺,那長長的睫毛下,不時有白色的熾烈火焰在閃動。
“呸……竟然叫個孃兒領兵……”
郭煥狠狠吐出了口中的草棍,嗓音略帶嘶啞地對趴伏在身邊的康石頭說道,而後者的眼睛此刻仍然死死盯著那個遠遠的身影,以及——他身後那在肅殺的天地間火一般的一片紅色。
“咱們有十八個人,能衝得出去!”郭煥狠狠地建議道。
十八名披甲騎兵,再加上十八具騎兵弩和十八具手弩,打開一般的步兵陣線應該不成問題,只要衝開一個缺口,立即便可遠飈而去,即便是在崇山峻嶺之間,騎兵的機動優勢也依然不可小覷。
“棄馬——”康石頭輕輕吐出了兩個字,聲音極輕,卻並無半分猶豫和遲疑。
“啊——”郭煥驚呆了,那可是三十六匹馬……
趴在山峰上的康石頭縮回了身體,比了一個手勢:“丟掉馬匹和甲冑,帶上刀弩,我們走南面——抄著背面的山脊過去!”
“最近的聯絡點在八十多里外……”郭煥沮喪地提醒道,他在六韜館整整學了半年的騎兵作戰,卻不料第一次出任務就必須在步兵面前棄馬逃竄。
“我們的任務不是廝殺!”康石頭面色肅然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弄不清這裡的兵要地理,大人出兵就是盲人騎瞎馬,我們是斥候,是大軍的眼睛。戰區圖已經繪製完成,我們再呆下去毫無價值……”
他頓了頓,掃了郭煥和身後的幾名第一次出任務的斥候一眼,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緩緩道:“想做一個合格的斥候,就一定要明白——沒有意義的犧牲毫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