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收攤數錢
“謝九哥兒來了,那樣蘭枝玉樹、人品才貌俱佳的夫婿你不要,非要看上那等賊頭賊臉賊骨頭的腌臢畜生!你不必再叫我爹,我沒你這樣辱門敗戶的小娼婦!若非你娘一味兒溺愛你,也不至於叫爹拖到現在才處置你!如今絕不能再拖了,現下便將這孽障肚子裡的孽畜打死!”
屋子裡似乎有好些人,似乎有個披頭散髮的女子橫躺在地,有人摁住她手腳,有人抓住她的頭顱,那女子拼命掙扎,竟有一瞬間掙開了束縛,聲如泣血地絕望道:“爹,你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為何我的婚事卻從未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為何我要用我這一輩子,去成全家族、姊妹,還有你的官聲!我不願意!我也想活得像個人哪爹爹!”
“死不悔改!人活於世,本就身不由己,你享盡家族廕庇、衣食榮華,難道不應當報答?你的姊妹與你從小一同長大,同胞手足之情難道不該顧惜成全?你口口聲聲卻只言私利,心性如此卑劣,我真是恨不能沒有生過你!給我打!”
隨後有人高高舉起棍棒,往她已隆起的肚子上狠狠打了下去。
謝祁扒在牆頭,忍不住大嚷一聲。
這嗷得一嗓子,使得那一重重燭影頓時全轉了過來,隨後門扇被崔司曹鐵青著臉猛地推開,謝祁也不知哪兒來的膽氣,壯著膽子大聲喊道:“姨父!你……我…我願退親,今日之事日後也絕不多說一句,您……您留表姐一條性命吧!”
之後行裝都沒收拾,與硯書騎上馬晝夜不停趕回汴京,一路上風餐露宿,進了謝家門,主僕二人形容比那街上乞討的叫花子都不如了,門子險些沒認出來。
回了家,謝祁才緩過神來,只是直到今日仍舊懨懨不樂,心如一團亂麻。
這時,忽然一股香味兒透牆而來,門上童子忽而捧著一盤子烙餅進來,一邊咽口水一邊喜滋滋地說:
“九哥兒,三哥兒身邊的小廝遣人送回來幾張餅,說是金梁橋上新來了個烙餅西施,做得一手好餅,與你嚐嚐呢!”
“我不吃……”謝祁擱下書,瞥了眼窗外那盯著餅垂涎欲滴的硯書,便改口道,“你們分了吃吧。”
“謝九哥兒!”硯書一蹦三尺高,與門上那童子坐在那廊下臺階,一人一個,倆童子吃得頭也不抬,一時滿院子餅香。
香氣撲鼻,謝祁鼻尖動了動,但很快,眼前又閃過了那天夜裡,姨父聽見他的叫嚷推開門那一瞬間,燈火湧了出來,照亮了地上一灘鮮紅血跡,積得水窪一般,自表姐的衣裙下洇開。
硯書個矮,沒怎麼瞧見,謝祁卻看得真切。
他又沒了胃口,還有些作嘔。
表姐與他儘管僅有幾面之緣,幼時他到陳州小住,那時還不及七歲,無男女之別,表姐便領著他四處玩鬧,陳州的廟會、集市、百戲不知看了多少,記憶中她應當是個性子極活泛的女子。
聽姨父那晚的隻言片語,她只怕是已有身孕,私奔未果又被姨父抓了回來。她雖有不愛惜自己、自私自利的錯處,或許也不該被這般殘忍打死……可是姨父懲治她,似乎也是為了崔家其他女兒的名聲著想,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應當可憐表姐,還是應當跟姨父一般唾棄她。
表姐淒厲地喊出來那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何我的婚事卻從未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讓他心裡總有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難受。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將窗子關上。
只剩無憂無慮又沒心沒肺的硯書與那門上童子吃了個肚圓,還癱在遊廊擦得光潔的地板上感慨:“這烙餅西施果然名不虛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