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金老寨與八老爺
八老爺最喜歡聽這種俊鳥清脆的叫聲——“吃杯茶”“吃杯茶”“吃杯茶”……每當八老爺喝了酒在老槐樹下乘涼,聽到“吃杯茶”的鳴叫心裡就忘記了一切俗世的煩惱,往往他手中有意端著一杯茶水,捋著白鬍子笑著向鳥兒回應道:“好好好,俺就吃杯茶,吃杯茶好!吃杯茶解解酒醉。”。
愛說幽默笑話的八老爺對酒甚有感情,幾乎每天都要喝半斤白酒,但不愛獨自喝悶酒,愛與說話投機的鄉親一起,划拳猜枚有說有笑熱熱鬧鬧地喝酒。喝的酒都是糧食釀造的好酒,都是尊敬他的鄉親們送給他的,他自己很少買酒。其實他也不是什麼財主富戶、沒權沒勢,之所以受人尊敬是他很會養蜜蜂,每年都養幾房土蜂,除了一半兒蜂蜜拿到街市上賣點兒銅錢,好購買柴米油鹽,另一半兒蜂蜜是不賣的、是給鄉親們留下的,以備鄉鄰百姓治病所用。他養的這種土蜂的蜂蜜,能治療很多種病症;像老年人的哮喘、便秘,婦女的經血不調,兒童的口腔潰爛和小兒夜啼症等等。村裡村外經常有人到他家向他求要蜂蜜,他不管張三李四來者不拒,不收分文。你要是拿著錢口中說出一個“買”字,他就會立馬沉下臉色厲聲說道:“俺這裡不賣蜂蜜!”
所以大家都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氣,就去白拿白要,大家都落得高高興興。但鄉親們也不會不感謝他,就逢年過節給他送些禮物,但他除了白酒收下,其餘一概咋拿來還咋拿回去。每當夏天他與鄉鄰喝罷酒,愛把柳圈椅子搬在樹下,赤腳蹬在粗大的黑槐樹身上,手裡端杯茶水或捧著錫質的水菸袋眯縫著醉眼,怡然自得地捋著垂胸的白鬍子傾聽鳥兒的鳴叫。
一天,金老寨路過這棵老黑槐樹,渾身猛地抖擻了一下,忽然停了下來,立即對這棵黑槐樹敬畏起來,兩眼頃刻泛出神秘的光芒。
他猶猶豫豫地圍著老槐樹正轉了幾圈兒,又激動不已地圍著老槐樹倒轉了幾圈兒,瞪著惶恐的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把這老黑槐從樹梢兒到樹根兒巡視了好幾遍,還把耳朵貼在老槐樹粗糙的軀幹上,仔細聽了一會兒,臉色逐漸變得神秘恐怖起來,不知腦子裡忽然來了什麼靈感,認定這棵老槐樹成精了,不由自主地“撲通”一聲向著黑槐樹跪了下去,又是作揖又是磕頭,口中唸唸有詞,誰也難得弄清他口中鼓搗出的是什麼話語。
從此以後他就每天不分上午、下午都到這棵黑槐樹下燒香磕頭,口中還像說書唱戲一樣嗚嗚啦啦鼓搗出些嘹亮的聲音,有時還連續鳴掌驚叫幾聲,攪渾得樹上的鳥兒不得安寧。
八老爺是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精怪的人,只相信崇拜武聖關公的忠義和糧食釀造的白酒。一開始八老爺知道金老寨是個老實憨厚的善良好人,也知道金老寨腦子裡缺根弦兒,看到他這種古怪的動作只是笑著看他的熱鬧,並未阻止和說三道四。有時看到他熱得可憐,就給他舀幾瓢蜂蜜水讓他解渴。可時間一長,鳥兒都被金老寨嚇得挪了窩兒搬了家,八老爺再也聽不到俊鳥的鳴唱了,再也聽不到“吃杯茶”的聲音了,八老爺自然心裡有氣。
一次八老爺喝得有點兒微醉,醉眼朦朧地看到金老寨又在樹下燒香磕頭,老人一臉醉意的微笑,拄著柺棍兒晃晃悠悠捋著鬍子站在金老寨的跟前:“老寨呀……你在嘟嘟嚕嚕說、說、說些啥話?像是說的外、外國話……我、我咋聽不懂哇?”
跪著的金老寨猛然抬頭看到八老爺一臉醉意,趕快站了起來扶著八老爺:“您可別摔著……俺、俺是說、說讓這黑槐樹精保國安民吶!”
“你看你的褲、褲子……都成、成了土布啦!你也不嫌……不嫌你的膝蓋疼
?”八老爺用柺棍兒敲了敲金老寨光脊樑下又爛又髒的補丁褲子。
“呵呵……”金老寨拍了拍自己沾滿泥土的褲子,尷尬地笑了笑,“跪慣了,不嫌疼。”
“你發、發啥財、財啦?買這麼好、好的香燒?”
“沒發財,是俺賣雞蛋的錢買的。”
“剛才……你是說這、這老槐樹成精啦?”八老爺捋了捋鬍子嘲諷似的笑著說道。
“呀!”金老寨猛然驚叫一聲,差點兒把八老爺嚇翻,“您家的槐樹成精了,您老人家還不知道呀?!”
“俺整天喝酒,迷迷糊糊……咋、咋會知道?!”八老爺咧嘴笑了笑,“成精?成了啥精?”
“成了槐樹精哇!”金老寨瞪著眼一點也不含糊地說道。
“這槐樹精能、能保國、安、安民?”八老爺像頑童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你還真會逗俺……你先叫這槐樹精把那些鳥兒弄、弄回來,再保、保國安民也不遲!要、要是這些鳥兒回不來,我、我再見到你,就用拐、柺棍……把你老寨的腦袋敲、敲、敲成青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