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82 章





“王爺心懷大善,草民拜服。”邵生回道。




“不過虛名。”許承寧提及這些往事,情緒似乎很低落,轉頭又坐回了椅子上,目光放空道:“延文與我有著相同的想法,當年他隨裴大人進京,我與他一見如故,還曾相約日後一同完成心中志願。只是他死得早,而我又體弱,甚至難以替他完成遺願……”




紀雲蘅抿了抿唇,沒有說話,而是朝著門外的天際看去。




剛停了一場雨,霧氣還沒消散,遠處的景象藏在白霧中,看不分明。就好像當年那些隨著歲月被塵土掩埋的往事,被茫茫煙雨籠罩,撲朔迷離。




許承寧坐了許久,似乎在傷懷往事。待紀雲蘅將翻出來的東西一一塞回箱子裡,才轉頭主動對許承寧說話,“王爺,這些東西我可以帶回去嗎?”




“自然,本來也是要給你的。”許承寧起身,走到她的邊上,彎下腰在她腦袋上摸了摸,溫笑道:“當年我來泠州時你還沒出生,來去匆匆間倒是忘記了你,前些日子泠州出了事我才得知裴家還有血脈,若是你願意跟我回京城,我向父皇討個郡主身份給你,日後榮華富貴供你安度一生,如何?”




紀雲蘅仰著頭望他。




許承寧與許君赫身上流淌著相同的血,仔細看來,眉眼也是有幾分相似的。但許是因為他有病纏身,眉眼看起來更為柔軟一點,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使人與他對視時,本能地想要信任他。




皇帝定了裴家的罪,於是世人都說裴家有罪,死得不冤。




而許承寧像是不認同那些罪,幾樁舊事在心中惦記了很多年,甚至想要將紀雲蘅帶回京城去,彌補當年未能做到的事。




紀雲蘅望了他一會兒,又低下頭低聲道:“多謝王爺抬愛,泠州是我的家,我不會離開這裡。”




許承寧也沒有強求,溫笑著道:“我會在泠州住上一段時日,若是你哪日改變主意,或是遇上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




紀雲蘅點點頭,再次道了謝。




許承寧往外走,吃了兩口冷風,又不停地咳嗽起來,身邊的下人給他披上大氅。




守在門邊的遲羨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堂門口的中間,他側過半個身回頭,平靜無波的視線落在堂中的兩人身上,而後道:“門口有馬車。”()




說完這句他便轉身離去。許承寧帶的人很快就裴府撤離,但裴府的封條卻沒有貼上,應當是許承寧特地下了命令,讓紀雲蘅多在裴府留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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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生出門看了看,見周圍沒人了才鬆了一口氣。




原以為紀雲蘅獨自來這裡會有什麼危險,邵生才厚著臉皮跟了過來,沒想到他只是將這些舊物給了紀雲蘅。




眼下見紀雲蘅還沒有離開的想法,邵生也不好將她一個人扔在這裡,便從懷裡掏了個小木哨給她,說:“我還是頭一次進這種富貴人家的府邸,想去轉轉,你若是想走了就吹哨子,我再來此處找你。”




紀雲蘅接了哨子,點頭應了。




這府邸再大,如今也沒有別的人了,哨聲能夠傳很遠。




邵生離去後,紀雲蘅將箱子裡的東西簡單整理了一下,只拿了那個冊子在手上。




雖然封皮上寫的是“月牙”,實則紀雲蘅知道她母親的小字是悅芽,猜測這冊子的內容是與母親有關。




她捧著書倒不急著看,漫無目的在府中閒逛。荒廢了許多年的宅子沒有人,倒是會有許多小動物,偶爾從簷下或是石頭上看見一兩隻貓,紀雲蘅也會停下來看一看再走。




這府邸很大,大得紀雲蘅不知道自己轉到了什麼地方,停在一個小院前。




小院修了拱形石牆,牆上有一塊方形石雕,也只有這種雕刻出來的東西能夠留存許多年,即便經歷成千上百次風吹雨打,也依舊能夠辨別上面的字跡:悅芽小院。




紀雲蘅仰著頭看,心想,這是孃親出閣前的住處。




她是第一次來這裡,卻像是重回故地一般,被這朦朧的輕煙浸得心頭潮溼。




她抬步走進去,院中很空曠,幾乎被搬空了。




裴韻明喜歡在院中種花,一到夏天就奼紫嫣紅,芬芳滿院。紀雲蘅在院中走著,視線所落之處,就會在腦中猜想母親在那塊地方會擺放什麼東西,種上什麼顏色的花。




門沒有上鎖,只貼了封條,但時間隔得太久,封條輕輕一碰就掉落。




她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飛塵讓她迷了眼。紀雲蘅邊揉著眼睛邊走進去,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踩上去像是壓實的雪,又軟又厚實。




紀雲蘅在屋中轉了一圈,發現有一盞壁燈上還有些蠟,她摸出火摺子給點上,屋中的景象頓時又清晰不少。




這屋裡值錢的東西已經被搬空,只剩下零星的桌椅和一張竹編的藤椅。紀雲蘅看見這個藤椅,才像是終於找到了地方停下了探尋的腳步。她也不在意上面已經落滿了灰塵,就這麼坐了上去,翻開了在手上拿了一路的冊子。




這冊子的封皮雖然磨得看不清字跡,但裡面的內容保存得還算完好,雖然有些字模糊了,但不影響閱讀。




第一頁有一行小字:閒時小記。




【熙平




()八年,五月十七】:




月牙吃壞了肚子,一直哭喊。夫人說是我喂的野果導致,但我自己吃了卻無事,所以我並不贊同,但此後會反省,待野果洗乾淨了再餵給小月牙吃。




【熙平八年,七月初六】:




今日帶月牙泛舟,月牙不慎跌落水中,回來後發了高熱。夫人發了大怒,要我三日之內不得靠近月牙,豈有此理,月牙是我的女兒!此後我會反省,下次帶她泛舟用個繩子拴住。




【熙平八年,臘月二十八】:




帶月牙出去堆雪像,把她埋在雪堆裡被夫人看見,又遭罵。夜晚時月牙發了高熱,我被趕出門親自請醫師,在門外站了半個時辰。我認為是月牙穿得太少,下次多穿點就不會患風寒,此後我會反省。




【熙平九年,二月十三】:




月牙今日摔了一跤,磕掉門牙。




【熙平九年,八月初一】:




月牙跟我學木雕被刀片劃破了手指,夫人大怒,扔了我所有刀具。




【熙平十年,五月十二】:




月牙跟我學騎馬,上馬時不慎跌落,摔壞了腿,醫師說要休養半年。夫人要拿刀砍我,近日無法歸家,此後我會反省。




紀雲蘅一頁一頁地翻看,不難看出寫下這個冊子的人是外祖父,只是這些所謂的閒時小記,記錄的卻都是裴韻明生病,受傷的事件,一件關於外祖父自己的事情都沒有。




她恍然明白,這是外祖父在她母親生病或是受傷之時,所溢出來的擔憂與自責凝聚而成的書冊。




這上面的一字一句,滿滿當當的都是裴寒松對女兒的愛意。




紀雲蘅失神地抬頭,透過門望向院子,彷彿能看到在許多年前,這裡還鳥語花香時,年幼的母親穿著鮮麗的衣裙從院中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