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歌且行 作品

第 82 章

紀雲蘅的反應過於平靜,讓許承寧覺得有些意外。




他不動聲色地將目光在紀雲蘅的臉上來回巡視,見她似乎沒有想要應聲的打算,又道:“紀丫頭,你可知道裴寒松?”




紀雲蘅點頭,“知道,是我外祖父。”




許承寧於是更疑惑了,道:“這裴府便是你外祖父生前的府邸,雖然被封了許多年,但如今來看變化其實不算大。”




紀雲蘅朝外看了一眼,透過正堂的門,能瞧見外面荒涼的景色。




假山石被打砸過,呈現出嶙峋的模樣,地磚也碎了不少,牆體的漆盡數脫落。也正因為是冬末春初,這荒廢許多年的地方才沒有長滿野草,顯得沒有那麼廢舊。




她道:“我自打出生起就沒有見過外祖父,更沒有來過這裡,所以我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提及逝去的親人,她看起來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這樣的表現在尋常人的眼中就充滿了冷血無情。這也是許多人都覺得紀雲蘅是個傻子的緣由。




通常情況下,她不夠聰明,反應不夠敏捷,思緒也較為偏頗。她與尋常人有著很大的不同。




許承寧笑了笑,含著一絲苦澀,“是我疏忽了,裴家在你出生那年出的事,此後裴府被查封,你自然沒有機會來這裡,也沒有機會見裴大人一面。”




紀雲蘅低著頭,只聽不說,若是不向她提問,她不會隨意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




只是她低著頭時,稍稍斂了眼眸,左邊眼角處的那顆小痣就顯得尤為清晰。許承寧看了看,怔忪片刻,忽而開口道:“你的眉眼與裴大人最為相像。當年裴大人高中狀元,得父皇青眼,名滿京城。後來皇兄與裴大人關係親密,我借了皇兄的幾分面子,得以讓裴大人指點策論,那時我便想成為裴大人那樣的人,博學多才,恣意瀟灑。”




“只是我終究在學識上沒有天賦,又體弱多病,最後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當個遊山玩水的閒散人。”許承寧道:“後來裴家出事,是我主動向父皇請命,掌裴府抄家之任。”




聽到這,紀雲蘅才緩緩抬頭,目光又落在許承寧的臉上。




“當年我並未將府中所有東西都命人搬走,特地留下了一些藏在府中。府邸被封之後,那些東西也都好好地存在此處,沒人動過。”許承寧拍了下手,對外面下令,“將東西抬進來。”




沒多久侍衛就抬上來兩個大箱子。箱子極為破舊,只是簡單地被擦拭過,上面沒有什麼明顯的灰塵但一眼望去還是髒得看不出原本顏色,像是在土裡挖出來的。




上面掛的鎖已經爛了,都用不著鑰匙,侍衛輕輕一拽就打開了箱子。




紀雲蘅站起身,朝著那兩個大箱子張望,表現出了想要探知的好奇。




箱子裡裝得滿滿當當,像是很多東西被壓在一起,凌亂至極,乍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都是什麼。




她走到箱子邊抬手拿出了一些小物件,有木頭所制的小馬,還有墜著彩色絲帶的沙球,另有一些




書籍,看上去都是些沒有價值的東西,但紀雲蘅曾從母親的口中聽說過這些。




外祖父在入仕前幾乎什麼都做。那時候裴家算不上富裕,裴寒松又天性愛玩,手頭上的銀子總是不夠用,於是就自學了木雕手藝,去做一些小玩意兒拿去街上賣。後來裴韻明出生,他就重拾舊手藝,裴韻明幼年時候的玩具都是他親手做的。




箱子裡放的,就是這些玩意兒。




紀雲蘅一個個拿出來瞧,由於年代久遠,又都堆積在箱子裡壓著,所以大部分東西都有損壞,但也不難看出這些玩具曾經被精心呵護。




這些都是幾十年前的東西,是她母親年幼時抱在懷裡把玩,經過漫長歲月的封存,現在又回到了紀雲蘅手上,那些裴寒松親手做的東西。




紀雲蘅將東西放在腳邊,又從箱子裡摸出一本冊子。封面極為破舊,幾乎褪去了紙張原本的顏色,連墨跡都淡淡的,隱約能瞧出封皮上“月牙”兩個字,剩下的看不清楚了。




她剛想翻開看看,就見邵生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隨手拿起放在最上方的一個很厚的書本。




紀雲蘅被吸引了注意力,隨手將冊子合上,伸頭去看。




邵生手上的書本看起來沒有那麼舊,至少比紀雲蘅手上的要新很多,上面的字跡都還非常清晰。翻開來看,裡面俱是排列整齊的字體,乍眼看去似乎淺短地記錄了一些人的信息。類如姓名,性別,年歲,來自何處,家境如何。




但紀雲蘅注意到,上面記錄的人大部分都沒有個正經名字。尋常人的名字是由姓加上名,有些學識底蘊的人還會給孩子取字。而這紙上的人不是叫“阿寸”,就是叫“三遊”,比起正經的名字來看,更像是乳名。




“這是什麼?”紀雲蘅提出疑問。




許多年前的舊事,此處能知道答案的只有許承寧,而在他開口前,邵生卻道:“這是孤兒名冊。”




堂中頓時變得寂靜,日光穿過朦朧的霧,探入其中,落在地上,攏住了邵生的身影。




他半蹲著,手裡捧著名冊,低著頭,神色晦暗不明。遲羨站在門口守著,影子落在地上,被拉成長長的一條,人在外面,影子在裡面。紀雲蘅側身望著邵生,整個正面都被陽光照耀著,白皙的面容被金光勾勒,眉眼昭昭。




許承寧是堂中唯一站著的人,他的目光落在邵生佝僂的脊背上,有幾分驚訝,“你是如何知道的?”




邵生的指尖在名冊上輕輕摩挲,轉頭對許承寧歉然地笑了笑,說道:“是草民唐突了。我們村離泠州近,當年裴老爺做的許多善事至今都在我們村中流傳。不過那時我正年幼,也瞭解得不多,都是從與我關係交好的一個同村大哥口中聽說的。他自幼就是孤兒,幼年時來泠州乞討,被裴老爺帶了回去,說給他衣食住所,供他識字唸書。他跟著去了之後才發現,那裡有很多與他一樣的孤兒,被安排住在一處,每日讀書寫字。後來裴家出事,我那大哥就回了村子裡,他帶回了一本與這一模一樣的書冊,我翻閱過很多遍,所以才認出冊子。”




許承寧訝然道:“沒想到當年那些孩子還有活著的。當初我本想將那些孩子帶回去栽培,完成裴延文的遺願,但後來派人來尋,那些孩子在抄家的動亂時死的死,逃的逃,一個都沒剩下。”




“我那大哥也去世了。”邵生傷懷道:“他前些年患了重病,沒能挺過去。”




許承寧極為遺憾地嘆一口,“終究是命運弄人。”




說完他看向紀雲蘅,就見紀雲蘅臉上有些許迷茫的神色,便解釋道:“裴延文是你外祖父的侄兒,他是個心善之人,經常收留路邊年幼的乞兒,讓他們跟隨夫子讀書。這樣的善舉他堅持了十多年,還曾被父皇得知,以裴大人教子有方唯由在朝堂上讚揚。後來裴家人盡數下獄,行刑前我曾去獄中看他,那時延文還惦記著這些孩子,求我收留他們。裴家再如何有錯,那些孩子終究無辜,我答應了,卻沒能做好這件事,多年來一直慚愧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