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人 作品

第一百零七章 是非之地

 如果不識神唸的律動,雖也覺得異樣,卻是不明就裡。但落雲子這回完全失算了:誰能料到區區煉氣境的嘍囉會有神念? 

 寵渡表面上若無其事,暗裡卻極其窩火。 

 “不過一晚上而已,就那麼不放心小爺?這位宗主大人的疑心病……可不是一般的重。” 

 上有落雲子,下有葉舟、於海國等宵小之流,除了甘十三妹與穆家四口,似乎整個宗門都跟自己過不去。 

 要不是一直召喚自己的那個東西就在腳下這片靈田的某處,寵渡真想一走了之算了。 

 就這麼一路腹誹著,離自家那一畝三分地也近了。 

 涼河上游水面相對開闊,當中冒出一方小島,有橋與兩岸相通;在山石與丘陵間,散佈著連片平原,水系發達,很適於耕種。 

 過橋。 

 上島。 

 登高。 

 望遠。 

 “難怪於海國不給準確位置,說只要人到了自然曉得是哪一塊兒……”寵渡喃喃自語,“原來這島上就那一塊地還空著。” 

 沿著田埂一路迂迴過去,見地裡長滿了雜草,寵渡彎腰埋頭一心打理,竟是沒注意到附近雜役眼神中流出來的那抹詫異。 

 沒多久,一道喝問響在身後。 

 “嘿!你是從哪條溝裡蹦上來的小龍蝦,來此搗騰個甚?!” 

 說話的,是離得最近的那名瘦高個兒。 

 其人形容枯槁,眼神卻相當犀利,像鷹,此刻正站在田埂上,一手拄著鋤把,一手叉腰,滿臉戲謔地盯著寵渡。 

 “怎麼,”寵渡也是莫名其妙,拍了拍手上的碎土直起身來,“搗騰不得?” 

 “不知道這是什麼地盤兒?” 

 “我管你什麼地盤兒,這山下的地不就是拿來種的?”寵渡話鋒一轉,反問道,“你是淨妖宗的弟子?” 

 “不——” 

 “不是?那小爺幹什麼,關你屁事。” 

 “當真初生牛犢不怕虎!敢這麼跟三爺說話,是有些脾氣。”瘦高個兒笑了笑,“你是南派那邊的?” 

 話音剛落,又傳來一聲吆喝。 

 “‘鷹老三’……” 

 聲音來自田的另一端,一撥人提著釘耙鐮刀飛奔過來。這邊也不甘示弱,很快另有三人放下手裡的活計,聚集到鷹老三左右。 

 “鷹老三,是你們北派的人?” 

 “放屁!這對我們有啥好處?” 

 “怎麼,一窩強盜慣用的伎倆,敢做不敢認?” 

 “照老子看,分明是你們安排的,現在還反咬一口。” 

 “呸!能有你們齷齪?” 

 …… 

 還沒碰頭,兩撥人便將彼此貶得一無是處,越說越激憤,有直接幹一場的可能;卻樂壞了立在旁邊的寵渡。 

 “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可是個打探消息的絕好機會。”寵渡思緒急轉,故作不耐,“什麼南派北派?都給小爺滾犢子。” 

 忽聞此言,鷹老三幾人都是一愣,彷彿這才幡然醒悟:真正的罪魁站在旁邊看熱鬧,咱幾個在這兒吵吵啥? 

 還他媽被嫌棄了?! 

 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南北兩派平日裡雖則敵對,但相處久了卻也知根知底兒,早已達成一種默契:這塊地要麼是你的,要麼是我的,絕不能讓第三方拿了去。 

 加之有被寵渡戲弄的感覺,故而短暫的安靜過後,原本還彼此看不順眼的兩撥人,突然間變成了同穿一條褲子的自家人。 

 而鷹老三,擁有煉氣大圓滿修為,因心思活絡,平日裡也受北派首領趙洪友看重,當下隱有八人之首的架勢,帶著其餘七人對寵渡輪番數落。 

 “他媽的,敢情是個愣頭青?” 

 “什麼都不曉得,也敢動這塊地?” 

 “誰給你的勇氣?” 

 “吃熊心豹子膽了?” 

 “小子誰罩的? 

 …… 

 “看這意思,莫非南北兩派的糾紛源於田地的歸屬?”寵渡一琢磨,依著原本的打算東拉西扯一通,對兩派的由來總算有所瞭解。 

 原來淨妖山下,以涼河為界,因北邊近山,常有碎石滾落,故而在田地的品質方面,總體上不及涼河以南。 

 既有不公,當然少不了爭鬥。 

 至於淨妖宗,往往連門內弟子之間的生死決鬥也不輕易干涉,遑論山下命如草芥的雜役之間的小打小鬧? 

 淨妖宗放任不管,弱肉強食之下,南邊的良田好地都被厲害一些的雜役佔據,由此發展成為“南派”。 

 而北邊,則自然而然結成“北派”。 

 雙方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礙事,關係緊張猶如火藥桶,屬於有點火星子就能炸的那種。 

 偏偏河心島地處中央,位置特殊,雖不好劃分歸屬,但對島上的每一塊田地,兩派可謂寸土必爭。 

 便如寵渡分配到手的這塊地,土質肥沃,屬於好地中的好地,所以兩邊都搶著要。 

 兩派人數佔了雜役總量的七成,南派雖然個人戰力相對更強,卻也架不住北派人多勢眾,結果誰也不服誰,只能各自差人守著。 

 自己不能種,也不能便宜了對方。 

 也因此,這爿靈田成了個是非之地。 

 “你奶奶個腿兒。”寵渡終於回過味兒來,“好你個於海國!好個葉舟!原來在這裡挖了這麼大一坑,就等著小爺往裡跳哩。” 

 但轉念一想,寵渡也釋然了。 

 再大的坑又如何? 

 小爺早已今非昔比!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那倆混蛋敢撒這一地雞毛,真就以為小爺不敢拿來當令箭麼?正可藉此鬧上一鬧,看看淨這妖山下的水到底有多深。 

 “役事房於師兄叫我來的。”寵渡決心硬抗到底,“你兩個若是不服,自可找他問清楚,莫要在此礙了小爺手腳。” 

 八人齊聲喝罵:“放屁!”鷹老三補充道:“要用此地,先過大爺們這關。”寵渡道:“先禮後兵——” 

 “我兵你老母。” 

 “好話說完,壞話就來。”寵渡握緊拳頭又鬆開,甩了甩手,“三息不滾,休怪小爺手辣。” 

 “喲,還想動手?” 

 “唬誰呢?都在道上混,你當爺爺嚇大的?” 

 “你他媽才該滾,不然讓你嚐嚐爺爺的拳頭。” 

 真要動起手來,也是八個打一個,所以鷹老三幾人根本不虛,不單絲毫不為所動,反而變本加厲,把剛被清理出去的雜草全部踢回田裡。 

 “知道老子背後站著多少人?想清楚了再說話。” 

 “以為自己是趙老大式的人物,能一打八?裝模作樣的臭德行,看著就來氣。” 

 “也不撒泡尿照照。” 

 “就算把臉放你面前,臭小子敢打?” 

 時隔不久,寵渡也還記得,上次反問自己“敢不敢打”的人叫李二,已經死了;如今雖不至於下死手,但教訓一頓絕不過分。 

 也好叫爾等曉得,小爺不但敢動手;而且是下狠手,絕對打得你痛,痛到一看見小爺就想著繞道走。 

 “給過你們機會的,”寵渡重重嘆了口氣,“可惜時候到了。” 

 什麼,時候到了? 

 什麼時候? 

 ……三息?! 

 其實兩撥人根本沒把寵渡說的話放在心上,所以乍聽此言,稍微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已不見了寵渡其人。 

 尤其鷹老三,身在最前列,感受得更為真切,只覺紅影乍閃勁風襲面,不過眨眼的工夫,一道人影已經到了跟前。 

 心說不好,鷹老三下意識抽身急退,剛抬腳,但聽“啪嗒”一聲,頓覺肩上一沉,雖不曾細看,但僅憑觸感並不難推知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