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是非之地
一如既往,葉舟一大早去何侍勞門前問安,由此得知寵渡被安排在山下做雜役的事。
因穆婉茹對待二人截然不同的態度,葉舟本就醋意上頭,如今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悸動難抑,滿肚子壞水兒晃得叮噹作響。
須知只要做雜役,就受山下管治,只要執事弟子有意,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刁難;尤其在新人報到的時候,“穿小鞋”的名目更是多種多樣。
身為何侍勞的關門弟子,葉舟對宗務接觸得不少,深諳這其中的道道,想耍點手段將寵渡坑上一把,簡直易如反掌。
同樣因為這個身份,將來極有可能接任長老一職,葉舟自認有幾分薄面,要為難一個愣頭青,役事房的人沒理由不配合。
“真乃天助我也。”
葉舟一心想著使絆子,對何侍勞的一通叮囑竟是半個字也沒聽進去,前腳作別,後腳便著急忙慌趕下山來。
還沒到役事房,就遠兒遠兒地看見寵渡出來,只以為來晚一步錯失良機,葉舟原本憤懣不已,怎料入門細問,方知始末。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落爺爺手裡,該這小雜種倒黴。”
一來只為出氣,確實還沒到謀人性命的地步。
二來,怕給何侍勞臉上抹黑。
所以,葉舟也不敢做得太過火,只能略施小懲,讓寵渡多折點銀錢、吃些暗虧,便附耳吩咐了幾句。
而類似的勾當,於海國明顯沒少做,全不問原由,依言奉行,故而對寵渡的態度前後判若兩人。
當下,於海國臉上猶帶著悔恨,躬身拜過葉舟,道:“若早知這小子開罪於師兄,就該讓鋪子那邊再壓壓價,還能坑他一把大的。”
“無妨。”葉舟望著門口,眼前浮現出想象中寵渡失落的模樣,壓不住一抹笑意爬上嘴角,“你給的什麼種子,沒給錯吧?”
“師兄儘管放心,那袋裡裝的乃是廢種,比下品種子還不如哩,原本過幾日便要送去天音峰飼養靈禽的。”
聽葉舟“嗯”了一聲,於海國接著說道:“這種子本就先天不全,難以存活;就算長出苗兒來,也是歪瓜裂棗的。”
“地在河心島上?”
“正是。”
“我記得,島上的田地可都不差。”
“不錯,分給他的那塊是甲等田。”
“甲等?!你這什麼意思?”
“師兄息怒。”於海國急道,“非是沒有其他地塊,而是按師兄的意思,唯有這塊地能給他帶來不盡的麻煩。”
“有何說道?”
“師兄可聽過南派與北派?”
“略有耳聞,”葉舟不解,“那便如何?”
“那地塊雖然極好,但歸屬權著實尷尬,既不屬於南派也不屬於北派……”
“無主之地麼?”葉舟沉吟片刻,“反過來是不是可以說,那塊地既屬於南派又屬於北派?”
“師兄一語中的。”於海國雙眸乍亮,“為搶這塊好地,兩派歷來明爭暗鬥。這小子此去,必因犯了眾怒而招致災殃。”
“若是就此致傷致殘甚而死球了,”葉舟接過話頭,“那也純屬幫派之爭,與旁人無關,對吧?”
“正是此理。”於海國諂笑道,“所以看似是便宜了他,往後可有他鬧心的。”
“做得好,待會兒隨我去看場好戲。”葉舟話鋒急轉,“不過……”
“師兄有何指示?”
“指示?我可不敢。”葉舟輕笑道,“我且問你,不算分給他的那塊地,河心島上可還有其他閒田?”
“大典已去近兩月,稍好的地兒都被兩派通過武鬥瓜分完畢。”於海國似預感到什麼,並未正面回答,“島上就剩這最後一塊了。”
“田地的品質良莠不齊,紛爭勢所難免。為磨練我等統籌能力與處事心性,宗門特地定了規矩,而且是唯一一條規矩。”葉舟雙目微縮,“你該沒忘吧?”
“當然記得……若非人力不足,山下,——尤其是河心島上,不允許存在閒田。”於海國臉上的陰鬱一閃即逝,“師兄言此何意?”
“如果強行分配給南派或者北派,那另一方多半不服。”葉舟自顧自地說道,“若是因此引發事端,必定影響到宗門對當期執事弟子的考核。”
“師兄所言極是。”於海國一副不解模樣,“不過小子比較愚鈍,仍不明白師兄的意思。”
“愚鈍?”葉舟意味深長看了於海國一眼,“不,你非但不笨,反而精明得很吶。”
“師兄折煞我了。”
“如我所料不錯,你也為這塊靈田頭疼,此番正可利用那野小子攪動死水,以定靈田歸屬。”葉舟成竹在胸,“只怕就算我不來摻合,你也同樣打算讓他去吧?”
“師兄真乃大智慧。”於海國面色微變,訕訕笑道,“我也是在那小子去靈材鋪時才想出這個法子,卻被師兄一眼看穿,慚愧、慚愧。”
“你倒是會借力使力,”葉舟笑道,“不但算計了金克木與趙洪友,還順勢把我也圈了進去。”
“師兄恕罪。”
見於海國作勢欲跪,葉舟揮袖虛託一把,道:“你不必緊張,我並無怪罪之意;且若非你有如此頭腦,我還不敢用。”
“師兄如此胸襟,實令人感佩。”
“如今同在一條船上,若那野小子當真惹出事端來,我自會幫你撇清干係。”葉舟道,“不過,似這樣的小心思,日後別再用在我身上就是了,否則……”
“明白、我明白。”
“他給的那兩個錢袋子,你便自個兒留著吧,我什麼也不知道。”
於海國嘿嘿一笑,“謝師兄、謝師兄。”
二人這廂齷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萬不料早被寵渡借神念看得清清楚楚。
雖說神念還沒強大到足以聽清楚談話的具體內容,但僅憑兩人那副嘴臉,寵渡絕不認為會是什麼好事。
“果然是這廝。”
畢竟對淨妖宗這尊龐然大物而言,自己目前仍是個“外人”,還要在人家手裡討生活,所以只要不觸及底線,面對類似的委屈,寵渡只能先受著。
正自盤算,忽而勁風掃過。
一道澎湃的無形律動極速迫近。
這樣的波動,寵渡再熟悉不過。
神念!
寵渡急忙忙固守心神,繼續趕路,心說就目前已有的線索來看,當下淨妖山上,能釋放神念者,不外兩人。
其一,守護連續的那個神秘老怪。
其二,淨妖宗宗主落雲子。
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神念同樣如此。
強度、濃度與靈根屬性等特徵,都給每個人的神念打下了獨一無二的烙印;即便同是一個人,其神念也會隨著修為和心性等方面的變化而發生改變。
故此,可據神念來判斷背後的人是誰。
就比如昨日從連續影子裡散出來的那道神念,柔和中透出一股韌性,給人的感覺與當下完全不同。
這是一道陌生的神念。
霸道,肅殺。
寵渡由此判定,當前這道神念最可能來自落雲子;後來通過比對,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不假。
當然,這是後話了。
而此刻,那道神念在山下匆匆掃蕩一圈之後,復而包裹住寵渡,明顯就是衝著他來的,視察山下靈田的情況不過是順帶而為。
神念像電流一般遊走全身,又似一支筆在裡裡外外地勾勒著,彷彿一絲不掛地站在人堆裡被看了個通透,寵渡的感覺十分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