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孤島之上

 二人過去為數不多的幾次共餐,也基本上以西餐為主,為了適應這一點,上京的禮儀老師,還專門教她西餐禮儀。

 可是這繁瑣又要命的禮儀,簡直就是沉重的枷鎖,飯吃不了多少,人都要累死了。

 而且西餐真心一點都不好吃,不管怎麼培訓和薰陶,林子蘇對西餐都仍然感不起興趣,甚至還有點討厭——優雅是優雅,卻冷冰冰的,沒有人情味。

 在她看過的很多英文電影裡,印象中歐美的老百姓並不是都這樣用餐,只有老式的英倫貴族或上流社會才會有這麼繁瑣的就餐禮儀。

 可是,周家明明是中國人,為什麼周瑁遠卻對西方那套禮儀如此情有獨鍾,奇哉怪哉!

 兩人實在避免不了吃中餐,他也一定會讓服務生放一雙公筷,說這樣衛生,不給彼此添麻煩,林子蘇感受到的可不是衛生,而是自己被嫌棄了!


 可她無能改變,因為他永遠不會讓她付賬,還有他陰晴難定的性格,她不想橫生枝節,以至於每次跟他吃飯都很拘束,根本吃不飽,就怕哪點禮儀不到位,或衛生沒注意,就讓他生氣了。

 唯一的一次破例,還是“人間煙火”的那夜,兩人中間沒有隔公筷,甚至還互相投餵食物,那簡直就是破天荒,可那晚自己也付出了慘痛代價——是沒用公筷,他沒生病,自己卻生了一場大病。

 其實,林子蘇不知道的是,那晚回來周瑁遠就連著幾天鬧肚子,整個人都虛脫了,林子蘇生病沒上班的那兩天,他也虛脫地在家養了幾天,把劉太太和家庭醫生都嚇得不輕,甚至還驚動了老爺子。

 周瑁遠從小腸胃都不好,用餐稍有不潔或不注意,就會犯腸胃炎,每次犯病都十分要命,9歲那年因為吃了小餐館的餐食差點小命不保。

 最後老爺子沒辦法,才養成了吃西餐的習慣,這樣就不會產生與人交叉用餐的情況,周瑁遠耳濡目染也就漸漸習以為常了。

 後來他自己獨居以後,老爺子還親自給他物色管家保姆,要求必須進修過健康營養學和護理學專業,持證上崗。

 劉太太就是老爺子推薦過來的,她來之前就已經在周家試崗過大半年,人品和技術都得到了老爺子的首肯才派來上崗,一直跟到現在。

 只是這些林子蘇並不知道,只道他自矜上流精英,看不起平民餐飲,在林子蘇看來這是上流社會的虛偽禮儀和教養,所以後來的後來,在上京,林子蘇也都儘量不和他一起吃飯,能躲則躲。

 可今晚躲不了,甚至今晚比以往都更可怖——因為他家的西餐餐桌太大了,簡直就像英劇裡那種老式英國貴族的餐桌,又大又長。

 中間還放著精緻奢靡的銀器燭臺和高雅的藝術插花,本是氛圍裝點,卻成了礙眼礙事的東西。

 兩人一坐,說個話都聽不見,想看一眼,還得透過燭臺的縫隙,這是在傳承中式餐桌的祖訓“食不語寢不言”嗎?

 再一低頭,面前是高檔又精美的白色西餐具,整齊,精緻,纖塵不染,以至於林子蘇都不敢動手,唯恐會玷汙它們,還沒開始吃飯,就莫名地感覺到壓抑,有些手足無措。

 以為不在公司相見,就可以輕鬆自如一些,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可他時時刻刻都能自帶那種強烈的階級壓迫感,讓人根本不可能和他平視對話。

 林子蘇有些灰心沮喪,覺得自己不該來,這簡直就是個錯誤!

 她開始盯著餐盤發呆


,直到劉太太來幫她整理餐具,並站在餐桌中間幫助二人“調度”和“分發”食物。

 劉太太幫完周瑁遠,就來幫林子蘇,每次“調度”的食物都非常少量,林子蘇看到這種袖珍又秀氣的吃法,禁不住好氣又好笑。

 這都不夠自己塞牙縫的,心想我又不是小孩子,吃個飯還要人服侍,還這麼小口小口的送到盤子裡,就差嚼碎了喂嘴裡,咋滴,喉嚨比針眼還細,怕噎著了嗎?

 可是一抬頭,卻發現周瑁遠吃得津津有味,輕車駕熟,優雅嫻熟,十分受用的樣子。

 看來平常他們都是這麼吃飯的,可是在他習以為常的事,在林子蘇的眼裡卻是奇葩般的存在,吃個飯還整這麼多么蛾子,不彆扭嗎?

 不,人家不彆扭,彆扭的是你。不是有句話說嘛,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現在,我就是那個尷尬的“別人”!

 林子蘇突然沒了胃口,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壓抑得很,看到了餐檯上的紅酒,她眼前一亮,對呀,喝點酒壯膽啊,不然今晚就幹不了正事。

 讓她沒想到的是,她只是盯了一眼紅酒,就見識到了管家劉太太卓越非凡的聰明眼力見,那劉太太心領神會,但並沒有馬上給她斟酒,而是看向了宮殿的“主人”。

 周瑁遠臉一沉,不悅道:“你如果學不會聽話,我就讓劉太太教你!”

 “遠先生,就喝一點點,一點點,跟你在一起,我需要勇氣,求你了,好不好?”林子蘇開始撒嬌賣萌。

 嘿,偏周瑁遠竟吃這一套,便衝劉太太微微一頷首,劉太太這才取了高腳杯,斟了少量,輕輕放到了她的手邊。

 林子蘇如獲至寶,不由分說,就一飲而盡。酒才下肚,肚子就咕嚕嚕地抗議了起來,甫一低頭,林子蘇看到手邊是刀子,討厭的西餐刀子,真討厭……

 嗯,醉者無罪,索性放肆一回,趁醉“打劫”,林子蘇乾脆把所謂的繁瑣的要命的透不過氣的冷酷的無情的西餐禮儀拋諸九霄雲外,不由分說將刀子“哐當”一聲扔到了一邊。

 隨即,又衝劉太太傻甜傻甜一笑,又拿起了叉子,翻來覆去看了好幾眼,又看看盤中餐,唉,叉子也彆扭——她想把盤子裡的食物攏一堆一口吃掉。

 於是,她索性把叉子當筷子用了,呼嚕兩口就吃進了肚子裡,把另外兩個人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周瑁遠索性也停了下來,拿起白色餐巾優雅地抹了一下嘴,背靠著椅子,兩手放在餐桌上,臉色不陰不陽不冷不淡的,饒有興趣地


看著她。

 林子蘇才不去管那張陰晴不定的多面體的臉,乾脆徹底放開了,劉太太要給她夾菜,卻咧嘴一笑攔住了,還脫口叫了一聲“親姨”,說要自己來。

 周瑁遠在劉太太臉上從來沒看到過任何表情,但今天林子蘇卻讓她破例了,因為劉太太正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林子蘇,這下連周瑁遠也忍俊不禁了。

 林子蘇不理會他們,像一隻貪吃的貓兒,兀自流連著餐桌上的美食,剛那兩口下肚,才發覺劉太太的手藝是真絕,美味極了!

 她將中餐的烹飪精華,結合到了西餐上,西餐第一次吃到嘴裡不那麼難吃了——不,這絕對不是西餐,而是中西合璧的美食,嚯,這世上竟然還有比老媽做飯好吃的女人!

 哎,只可惜,這些菜品從來沒見過,一個也叫不上名字,但還是擋不住一個吃貨的腳步。

 “親姨,您這也太好吃了”,林子蘇邊吃還忍不住誇讚。

 劉太太大概是看慣了“主人”常年的冷酷挑剔和喜怒無常,自己也被馴化成了一臺沒有感知的“機器人”——似乎所有為他工作的人,尤其是近身的,彷彿都被他同化了,變成和他一樣,冷漠而機械。

 劉太太驟然聽到稱讚,禁不住鼻子一酸,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還是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繼續垂手恭敬待命,內心卻對這個“粗野丫頭”存了幾分好感,但也為她捏了一把汗,她這樣可是在挑戰先生的忌諱,唉……

 這廂,她撒了歡兒的狂吃,但還是覺得不過癮,微晃了一下身子,索性端著碗,走到餐桌中間,開始隨意調取食物,也不用公筷,每一樣都會操幾“筷子”。

 可是這個“筷子”太不給力了,便回頭問劉太太“親姨,有筷子嗎”,周瑁遠也被逗樂了。

 劉太太聽到聲音,這才回過神說有,但還是不忘“請示”主人——回頭看了周瑁遠一眼,他笑著點點頭,頗有縱容之意。

 劉太太不由地鬆了一口氣,這才去取筷,結果拿來的還是銀製的,太滑了,夾食物根本夾不住,劉太太只得又換了木筷,這筷子就爽快了,想吃什麼就夾什麼。

 有了筷子,簡直不要太得心應手了,盡情享受著美味佳餚,這回輪到林子蘇吃得津津有味,看得旁人都是食慾大增。

 劉太太的晚餐不在量多,貴在精緻,甚至透著點烹飪的藝術美學,可週瑁遠吃得並不多,倒是林子蘇,將一桌美食風捲殘雲,幾乎一掃而光,吃飽喝足,她才終於消停地坐回了位置上。

 周瑁遠看


的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吃飯的法子,很沒禮貌,很粗野,可也令他感到新奇,新奇是她居然這麼做,要知道,從來沒有一個女伴敢在他面前這樣用餐。因為新奇,反而不怪了。

 劉太太再次被驚呆,這是破天荒的一次,自己做的餐被吃光的,如果說剛才只是言語的讚賞,那現在林子蘇就是用實際行動表達了最真誠的讚賞。

 這可真是比主人給的高薪年終獎還讓她感動和深受鼓舞,臉上不自覺地竟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紋,只是很快就消失了。

 看到她終於酒足飯飽,周瑁遠便讓劉太太撤了,換水果盤上來,隨後吩咐她忙完就回去休息,劉太太應聲而去。

 劉太太走後,周瑁遠興趣盎然地盯著她看,林子蘇抹嘴的間歇,臉卻悄悄紅了,也是心虛不敢看他,還在微醺陶醉,試圖說點醉話掩飾,不料周瑁遠先開口了:“劉太太已經不在了,還要裝嗎?”

 林子蘇這才“哎呀”一聲,臉一紅,嘟了一下嘴,嬌嗔了一句“被遠先生髮現了”,唉,什麼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我要是連你都看不明白,就不是你的boss了!”周瑁遠好笑道。

 “那我還是叫您‘總裁’吧!”林子蘇終於收斂起來,變成了端莊的淑女。嗯,這是他喜歡的樣子吧……

 “為什麼?”周瑁遠明知故問。

 “因為,因為……”林子蘇像變了一個人呢,聲音低沉,低眉頷首,彷彿只有這樣才是求人的姿態,

 “過來!”周瑁遠蹙了一下眉,讓她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

 林子蘇本想躲在銀製燭臺的縫隙裡說完一切,那樣就可以躲開他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可躲不了了,周瑁遠幫她拉開了側邊的高背椅。

 林子蘇只得坐過去,二人重新坐定,周瑁遠二話沒說,先讓她把過敏藥吃了,林子蘇乖乖地吃了藥。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周瑁遠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林子蘇不敢和他直視,雙手在餐桌下緊張摩挲著,鼓足最後的勇氣,才說:“今天來,我有事求總裁幫忙。”

 周瑁遠不冷不淡地哼了一聲,心裡明鏡兒似的,倒也乾脆:“說吧!”彷彿早有預料。

 林子蘇抬眼看了一下他,臉色很不好,全然沒了剛才的寵溺和縱容之情。

 林子蘇不敢放肆,心裡開始發毛,窒息感、壓迫感慢慢籠罩下來,為什麼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

 好在他終於發話了,林子蘇顧不上內心的糾結和害怕,趕緊講了林子茜在兇案現


場看到過李天霸、俞琳徽以及還有“第一作案人”的事情,終於和盤托出了!

 隨後,餐廳——,不,整個宮殿,都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安靜得有點瘮人,那是危險的信號,想讓人逃離。

 周瑁遠直勾勾地盯著她,林子蘇越發心慌,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只能煎熬地等著,等他開口。

 和周瑁遠接觸得越多,就越深刻體會到他的喜怒無常和陰晴不定,時時刻刻都籠罩一種恐怖的窒息感。

 林子蘇不敢說話,開始是期待他能說點什麼,哪怕是拒絕也好,但慢慢地,心開始變涼,然後是後怕,然後是不知所措,太煎熬了。

 為什麼要讓自己變得這麼謹小慎微,那個勇敢快樂的林子蘇去哪裡了?

 在他面前,太壓抑,沒辦法做那個真實的自己。

 為什麼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沒有底線地取悅他,遷就他?

 他明明有能力,卻總是在求他時,故意刁難,甚至羞辱,這是你想要的愛嗎?

 ……林子蘇被自己問怔了。

 嘿,醒醒吧,你是為了妹妹,取悅又如何,刁難如何,羞辱又如何,你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後退。

 如果茜茜的案子確實涉及俞、李二人,那麼毋庸置疑,他們是衝你來的,那晚受害的就是你!

 可天意弄人,子茜代你受過,比起子茜的痛苦和折磨,你受的這點刁難、羞辱又算什麼?這個聲音像極了靜姐。

 我該怎麼辦?……

 為了茜茜,你必須委曲求全!一個堅定的聲音,結束內心的糾結和紛爭。

 林子蘇鼓起勇氣,再抬頭看向他,可是看到他那張明明英俊的可以迷倒眾生的臉,偏偏卻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表情。

 他向來不希望和任何人過從甚密,也不希望和人產生太多人情債,他還是喜怒不形於色,不急不緩地品嚐著劉太太的餐後水果。

 心痛,頭痛,手痛,肩痛,胳膊痛……所有疼痛,匯聚一起,感覺就像正在被車裂一樣,痛苦在折磨著林子蘇。

 就在林子蘇糾結忐忑時,周瑁遠終於放下吃水果的叉子,坐姿一斂,肅穆威嚴迴歸,儼然一副總裁架子。

 “既然你叫‘總裁’,說明這件事不再是你我的私事。那麼,我就以‘公事’來談。”那雙懾人的鷹眼又回來了,林子蘇的心陡然一緊,預感很不好。

 “我用人向來有一個原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想成為一名優秀的boss,這是最基本的素質


,我也不例外。所以,我不會用道德去綁架屬下,一旦用他,就不會隨意質疑,楊玫、周琞揚、俞琳徽,還有你,還有李天霸,其他高管,我都是這樣看待,無一例外。”他的冷酷讓她的希望在崩塌。

 “那麼,你是我最信任最看重的屬下,李天霸也是,李天霸過去可能道德上會有些毛病,但是我不在意。他能幫我保護好崬森,做好本職份內,就ok了,其他的我不問也不會管。那天他在我這裡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從這點上,我相信他,而且我必須相信他。”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她,林子蘇幾乎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