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黑暗遠征(三十一,一萬三)
賽維塔順手扔下長戟,將它深深地貫入地面之中,隨後用力地踏著步,一腳一個坑地走到了吧檯前方他伸出右手,用拳頭叩了叩吧檯,在木屑橫飛之中輕聲開口。
“有什麼喝的嗎?”
酒保頭也不抬地說:“沒有。”
“你這裡不是酒館嗎?”
“是的。”
“那就給我點喝的。”賽維塔皮笑肉不笑地說。“一杯清水,怎麼樣?”
酒保再次搖搖頭:“本店還沒有到開店時間,另外,本店也不歡迎你這樣的人前來飲酒作樂。”
“為什麼?”
“因為本店不——”
賽維塔久違地真心笑著,一把將酒保從吧檯後方拎著領子抓了出來。他狼狽地摔倒在地,原本整潔的淡藍色制服就這樣被染上了汙漬,但他依舊面色不改地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
“本店不歡迎你這樣的人。”他再次重複。“本店希望你迅速離開,不要作亂。”
“可以。”賽維塔爽快地點點頭,並掐住他的脖頸,開始往裡灌注自己的靈能。
他笑眯眯地開口:“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馬上就走,怎麼樣?”
酒保沉默數秒,皮膚下湧起一陣危險的白色光輝,他不得不艱難地點了點頭。賽維塔親暱地把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配合,那麼,接下來是第一個問題,我要怎麼去塔頂?”
“.你首先得確認自己在哪。”酒保咳嗽著回答,臉上沒有畏懼,只有一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厭煩。“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話,你是不可能抵達塔頂的。”
“為什麼?”
“因為這座銀塔永遠處於變化之中,難道你不知道這件事嗎?你是怎麼進來的?任何一個追尋銀塔——”
酒保忽然止住聲音,終於抬起頭看了眼賽維塔,緊接著,他的表情迅速產生了變化。
“——怎麼了?”賽維塔緊盯著他,輕聲詢問。
“.你還可以再問幾個問題。”酒保艱澀地說。“實際上,多少個都可以。”
“我覺得不必了。”賽維塔說。
他伸手招來鏈鋸戟,酒保的形體驟然開始變化。
從人身開始蛻變,眼睛被擠出眼眶,皮膚變成某種醜惡的膠質,下巴裂開,十幾雙連接著神經的眼睛從中探出,漆黑的舌頭搭在牙齒之間,一塊接著一塊,猶如多米諾骨牌.
他完成了這樣驚人的轉變,卻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跑,賽維塔則毫不意外地揮動手臂,將他徹底肢解。
熱氣騰騰的碎肉塊和骨茬掉落在地,仍然親密地糾纏在一起,如此感情,真是令人落淚。
賽維塔抽動一下嘴角,恢復到面無表情,抬腳碾過了這攤血肉,然後一腳將吧檯踹了個粉碎。
他已經開始有點厭煩了,和姦奇打交道永遠會出現這種事.但他必須以身犯險,尖塔頂部的那隻眼睛讓他失去了選擇其他方向的權力。
這件事固然令人痛苦,可賽維塔早就已經過了會因尊嚴受損而感到憤怒的年紀。
更何況,在這種時候,憤怒也並無多大用處。
賽維塔走入吧檯之內,揮拳打碎牆壁,然後再度走入其中。一股力量猛地襲來,打在了賽維塔的盔甲護頸上,幾乎將那塊地方切成兩半。
它還存在,但它已經不得寸進,它卡在了賽維塔的左手之中。夜之長子冷冷地打量著這條閃著光的鞭子,忽然一個用力,將它扯了過來。
一條握著鞭子的手臂緊隨其後地滾落在地,鮮血噴湧而出,在搖曳的燭火下製造出了令人心驚的效果。
一陣嘶啞的尖叫聲在此處響起,賽維塔瞥了眼那自作自受的蠢貨,卻發現它竟然是個靈族。
有趣,但也僅僅只是有趣而已了。
賽維塔邁步走過它,在他走過以後,它的身體開始寸寸崩裂,直至變成一灘肉泥。
在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內——如果時間在這仍然存在的話——賽維塔一路打穿了數百個房間,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停止前進,哪怕只是那麼一小會也不行。
他踩碎巨大的棋盤謎題,用手裡的長戟把試圖向他買水問路的老婦人砍成十三片,然後燒死了那些從她屍體中湧出的蟲群。
他把一個平凡的村落徹底點燃,用火焰燒灼了那片天空,將孩子連同父母一起殺死,然後追進他們的地窖,在那裡把村長和姦奇的神像一同用腳碾碎。
有的時候他在森林或平原,甚至是城市,有的時候他卻身處一個徹頭徹尾的虛無之地,只有他,和一個不斷說話痛斥著他罪孽的東西。
賽維塔還記得那東西的話:“亞戈·賽維塔里昂!你究竟放棄了多少你本可以救下的人?!”
“關你屁事?”賽維塔說。
他用靈能抓住這個聲音,但沒有殺它,而是把它捏成了一團不斷慘叫的膠質物體,轉而塞進了自己的武裝帶裡。
現在,他走到哪裡,都可以聽見尖叫聲,以及彷彿哭泣般的譴責聲了。
“你應該救下他們,但你沒有,你的傲慢毀了一切.”武裝帶裡的惡魔哭泣著說道。
賽維塔滿意地一笑——現在,這種譴責聽起來才比較像話。
是的,他根本無法被阻擋,但有一件事仍然擺在他面前,和他本人一樣,也由‘無法’這個詞冠在前方
他無法找到通往塔頂的路。那個酒保恐怕說得是對的,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他就不可能前往塔頂。
如此一來,他要做的事就很可能延誤。
“不是可能,是一定。”在一個霧氣縈繞的房間之中,一個聲音溫和地對他發出了提醒。
這裡的一切都閃著銀光,只有一處地方不同,那就是霧氣的最深處,那裡閃爍著兩隻眼睛,黃澄澄,好似兩盞提燈。
賽維塔陰沉地盯著這個存在,眼神如屠刀般掃過它藏在蒸汽裡的每一處細節,龐大的身體,虯結的肌肉,巨大的爪牙.
然而,就在他觀察之際,那東西卻迅速地縮小了,最後甚至成了人形,頂著一張蒼白的臉,留著短髮,滿臉胡茬。
“你上不去塔頂的,賽維塔。”這個東西笑著說道。“除非你捨棄一切,但是,如果你那樣做,我也會脫困.”
賽維塔冷冷地看著它,緩緩搖頭:“在你脫困的那一瞬間,卡西多里烏斯·德爾庫納斯就會殺了你。”
“他能嗎?”怪物驚奇地問。“你真的認為他可以?他不過只是一個信使,一個因為好運才被選中,隨後便承受了無盡苦難的普通人。”
“他早已陷入安眠,難不成你們要將他從死亡中喚醒,讓他再經歷一次這種苦痛?真是殘忍。”
他不止是一個信使。賽維塔想將這句話說出口,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徑直走向這個頂著卡西多里烏斯·德爾庫納斯面容的怪物,並揮手將它的形貌驅散。
如霧氣般,它消散在了原地,只留下一聲輕笑,以及一句懷揣著明顯惡意的話語。
“我們之後再見,賽維塔。或許是幾百年,或許是幾千年,或許又是一個上萬年,無關緊要。”
“在此期間,你可以盡情地去嘗試,銀塔本身不會因你的暴行而毀滅,我以自己的自由為代價自願被囚禁在這裡是有原因的,萬變之主賜予了我一座世間最為堅硬的堡壘”
“而你,你又能做些什麼?你的兄弟們只需要一百年過去就會將你劃為失蹤,再過兩百年,你的名字就不會再有任何人提起。你會和我一樣,被遺忘在這時間的最深處。”
賽維塔無動於衷地繼續前進,尖叫、哭泣、譴責等聲音從他的武裝帶內震顫著傳出。
“騙子!騙子!”那東西哭喊著說。“你為什麼不救我們?!”
——
凱烏爾把他的劍從一個變種人的下巴里拔了出來——
好吧,說得再準確點,不是拔出來,而是野蠻地撬動劍刃,自下而上地劈開整個頭顱,讓劍本身獲得自由。
緊接著,他一甩身後斗篷,如鬼魂般消失在了原地,令他的敵人開始尖叫。
他們之間的交流就是這樣可笑,單音節和多音節之類的分辨在這些生物的語言系統裡並不存在,只有交替的黏音,以及各種意義不明的呼喊。
凱烏爾沒興趣在這個時候探究變種人的語言,他本來就不是個學者,像這樣去多此一舉更是完全不可能。他站在黑暗之中,安靜地等待著能夠發起突襲的時機到來.
而他並非孤身一人,有十三名身穿終結者的暗影騎士們和他一同等在這裡。無人交談,只有互相頷首,目鏡彼此反射,以及一些幅度輕微的手勢。
凱烏爾喜歡這樣,對他而言,和自己的兄弟們一起待在黑暗裡等待狩獵,已經算得上是一種不小的慰藉了。
數秒鐘後,他帶頭衝出黑暗,和他的兄弟們從天而降,將這群試圖靠近火炮陣地側面的變種人徹底殺死。
他還來不及喘口氣,通訊頻道里就傳來了一聲咆哮:“準備好!”
是斯卡拉德里克,他立即認出了大君的聲音,但是,他到底在對誰說話?
凱烏爾沒有答案,不過他的確準備好了,這件事已經成了他的本能之一。
兩秒鐘後,他看見一群轟隆作響的**巨石從戰場的某個角落猛地竄出,橫跨敵群,衝到了陣地前方,開始來回碾壓戰壕,並拋射藍色的火焰。
猩紅之爪們正在和它們作戰,但戰果不是很好。
這種東西必須被快速集中火力殺死,然而動力劍之類的攻擊對於這些東西過於龐大的體積來說實在是難以造成什麼嚴重的殺傷,只有斯卡拉德里克和他的那兩把巨斧幹起這件事來還算是快速.
在這個時候,源自凱烏爾基因深處的某種幽默感忽然一閃即逝,令他將一個詞脫口而出。
“礦工.”
通訊頻道內沉寂數秒,隨後,斯卡拉德里克再度咆哮,聲浪大的嚇人。暗影騎士的戰團長忍不住輕笑起來,卻沒有忘記他到底該做什麼。
他再次遁入黑暗,跨越戰場,找到了他的兩個毀滅者小隊。他們迅速地閃轉騰挪,回到了陣地前方。
某種危險的嗡鳴聲開始在戰場後方齊齊匯聚,那是改進型號的等離子炮正在預熱的危險響聲。
五秒鐘後,十二發巨大的深藍色光團以急速衝向了那群巨石,只在一個瞬間便將它們龐大的形體汽化溶解
猩紅之爪們立刻一擁而上,用各種方式將那些暴露出的核心部位徹底摧毀。凱烏爾可以對康拉德·科茲發誓,他甚至看見一個人在用頭錘進行這項工作。
兄弟們的狂熱沒有讓他受到太多感染,但凱烏爾不會去指摘什麼,在過去的兩個泰拉時裡,如果沒有猩紅之爪們的浴血奮戰,恐怕這場戰爭早就已經結束了。
他們毫無怨言,極端狂熱地頂在了陣地最前方。看似不可理喻,卻讓許多人得以生還,而且,他們也給了母團的兄弟們機會
凱烏爾握著劍踏上一處屍體高坡,小心地朝著遠方凝望。果不其然,他在敵群后方看見了午夜之刃那標誌性的陰森藍色,以及他們正在追殺的兩隻巨鳥。
凱烏爾認出了這種生物——萬變魔君,除此以外還有哪種奸奇惡魔能夠讓他只是看上一眼就覺得眼睛生疼?
但是,話又說回來,凱烏爾並不認為它們沒有還手的餘力。誠然,一百個來自夜刃的歷戰老兵是很恐怖的戰鬥力,尤其是他們才剛剛發起突襲,可萬變魔君也並非什麼容易處理的惡魔
它們或許在正面戰鬥力上有所欠缺,但這些惡魔掌握著的諸多法術足以扭轉局面。
一定要小心暗影騎士沉默地想。
他沒有將這個提醒傳達給夜刃們,他知道他的兄弟們並不需要。在亞戈·賽維塔里昂沒有帶領隊伍的時候,他們永遠都知道分寸。
凱烏爾轉過身,從屍山之上一躍而下,找到了剛從西邊側翼回來的審判之刃們。
帶頭的副官沒有名字,他自稱為罪者。凱烏爾對他們內部的這些贖罪之類的事情很感興趣,但現在並非探究的時候,因此他直截了當地開始了詢問。
“獵手在幹什麼?”
“召喚。”滿頭白髮的罪者陰沉地回答。
他並不年老,這滿頭的白髮據悉是在某次淨化儀式中留下的副作用。那種乾枯的白色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否失去了一部分壽命,對於混沌儀式來說,任何祭品都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