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第 70 章 衝突





商君年無意識止住聲音,在黑暗中悄然轉身看向陸延,對方的側臉在朦朧夜色中有些看不真切,但閉著眼睛的時候倒比平常多了幾分安靜沉穩。




他靜悄悄抬手,欲觸碰,但又怕驚醒了對方,只好落下。




陸延的勢力太單薄了,陸莽尚且有兵權護身,陸笙也有母家扶持,只有他,除了帝君的寵愛空無一物。




商君年總要想法子幫他拉攏些可用的人……




萬國朝賀的日子即將到來,宮內宮外都忙做一團,不管是拉攏各方勢力,亦或者佈置宴會,每個人都




有自己的事情做,兩相對比之下,就顯得陸延這個廢物王爺格外清閒。




這天清早陸延難得進了宮,他一向喜歡前呼後擁的威風勁,今天卻只帶了兩名貼身照顧的太監,一人是鶴公公,另外一人年輕的很,瞧著臉生,以前從未在他身邊見過。




他們途經萬年殿,卻並未向帝君請安,而是中途拐了個彎,進了宮中人人談之色變的刑獄。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行刺皇子的?另外幾名在逃的刺客現如今藏身何處?!”




陸延剛剛步入刑獄,就聽見了一陣鞭子抽在皮肉上的悶響,他下意識頓住腳步,抬頭看了看四周,然而除了寂靜空蕩還是寂靜空蕩,看不見任何人的影子。




尋常平房不過二丈高,風陵王府的地牢有四丈,這刑獄卻足有十丈之高,頭頂一片漆黑,連屋頂都看不到頭,篝火照明,比拔舌地獄還要可怖。牆壁非泥非磚,摸起來像天然形成的石壁,時間長了甚至有些凍手,據說水火不侵,也就杜絕了別人放火劫獄的可能。




陰風陣陣,無端覺得窒息。




“這裡……”




陸延剛說兩個字就住了嘴,因為環境實在空曠,哪怕輕聲開口也會盪出迴音,格外突兀。




“這是外門,重刑犯都關押在裡面,還得走一段路。”




說話的並非鶴公公,而是那名臉生的年輕太監,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內侍袍,腰身卻不似奴才老是彎著,修長玉立,將旁人襯得愈發佝僂。




此人便是易容成太監的商君年,他進宮多有不便,又恐陸延遇上什麼麻煩,迫不得才喬裝打扮。




商君年語罷率先在前方引路,迴廊彎彎曲曲,錯綜複雜,他倒像走過無數次似的。途中遇到過二隊戴著鬼面盔甲的巡邏侍衛,他們瞧見陸延的臉和腰牌都微微一怔,隨即抬手放行了,一字也不曾問,安靜得像啞巴。




商君年回頭看了陸延一眼,他聲音低沉,因為刻意壓著,並沒有引起太多回音:“你的臉倒是好使,據說此處除了帝君和他親頒的手諭,無任何人可以輕易進出。”




他們過來本也是為了碰碰運氣,倘若被攔,再去求帝君的手諭也不遲,沒想到這麼順利。




陸延掃了眼四周,只見角落堆著數不清的罈子,約摸半人多高,全是閹成的人彘,防腐的石灰味飄散在空氣中,愈發顯得那些被剜了雙眼又割了舌頭的頭顱鬼魅般可怖。




他們喉間發出嗚咽的痛苦聲,似泣似怒,尖細淒厲,在刑獄中迴盪不休,讓人彷彿置身鬼蜮。




陸延摸了摸自己的臉:“這裡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平常只怕也沒有誰願意過來,你到是熟,比鶴公公還認得路。”




商君年淡淡嗯了一聲:“可能我記性好。”




他語罷繼續朝前走,陸延卻還站在原地琢磨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不知不覺拉開了一小段距離,鶴公公見狀微微躬身,忍不住提醒道:




“殿下,商國相就是在這裡被帝君命人穿了琵琶骨的。”




#蠢滴喲,他個老光棍都看不




下去了#




陸延聞言一驚,連忙快步跟了上去,卻見商君年停在了其中一間牢房前,最裡面的木架上捆著名兩鬢斑白的老者,被鞭子抽得傷痕累累,但好在並沒有其他不可逆的損傷——




例如挖眼,割舌,剔手筋。




刑獄有個規矩,擅奇淫技巧者,不可毀其雙手。天璣宮是靠手藝吃飯的,不到萬不得已,刑獄不會毀了他們吃飯的傢伙,否則將來萬一帝君想要招攬,豈不是招了一群廢人,故而這些時日只是皮肉鞭打,最多算開胃小菜。




但只看被吊著的那名老者已經氣息奄奄,鞭打也夠受的。




商君年垂下眼眸,故意冷聲斥了一句:“大膽,看見風陵王殿下還不行禮?!”




滿宮上下就沒有不認識陸延的奴才,那名正在施刑的侍衛聞聲立刻丟掉鞭子,匆匆趕來行禮:“末將見過風陵王殿下,不知王爺因何來此,這裡血氣太重,只怕衝撞了王爺。”




陸延是知道天璣宮另外一半人並未參與刺殺的,他見裡面那名老者被打得氣息奄奄,無意識皺了皺眉:“裡面關著的人是誰?他一大把年紀,也值得你們如此用刑?”




侍衛遲疑了一瞬:“回王爺,此人名叫班鬼,乃天璣宮第十九任宮主,前段時日想殺您的那批刺客便來自於天璣宮,故而帝君命我們嚴刑拷問其餘同黨的下落。”




陸延心不在焉:“班鬼?這名字倒也有意思。”




侍衛解釋道:“天璣宮上任宮主共有四名嫡傳弟子,班鬼、厲斧、邢神、單工,合起來有‘鬼斧神工’之意,此人擅機關術,倒也擔得起這個名字,可惜豬油蒙心,捲入刺殺之事。”




其實陸延的心思根本不在這群人身上,目光總是控制不住看向身旁的商君年,他想起鶴公公剛才說的話,帝君命人穿了商君年的琵琶骨,心中忽然沉了沉。




他從前隱約聽聞這件事,但並沒有放在心上,或者說他下意識忽略了,但隨著相處時日漸深,他漸漸有些在意商君年的想法。




對方是否恨帝君?




恨帝君的同時是否也恨著自己?




只不過迫於現狀,所以暫時屈服。




可陸延又實在沒有立場請他原諒,一邊是父親,一邊是中意的人,手心手背都難割捨。




直到一道清亮的童聲忽然在地牢裡脆生生響起,打破了他的沉思:“我爺爺才沒有殺人!”




陸延慢半拍回神:“誰在說話?”




旁邊的牢房裡關著天璣宮殘餘弟子,擁擠在一處,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剛才說話的便是一名梳著雙髻的小女童,只不過她剛剛開口說話,就被身後一名少年慌張捂住了嘴,只剩一雙葡萄似的黑眼睛露在外面。




眼見陸延看過來,牢房裡的人明顯有些慌張,那名十五六歲的少年連忙開口:“幼妹無狀,請貴人息怒。”




陸延倒是語氣溫和:“她又沒說什麼,本王何必生氣。”




他語罷蹲在牢門前,對那小姑娘招了招手:“小丫頭,你過來。”




那小姑娘回頭怯怯看了眼兄長,這才一步一步挪到牢門邊:“你叫我做什麼?”




陸延饒有耐心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小姑娘年紀不大,膽子倒是大,她聞言低頭揪著衣角,身上的襖子還縫著補丁,委委屈屈道:“我爺爺沒殺人,我們一直住在山裡,平常除了下山賣貨,整個冬天都沒出過姑胥洲,又怎麼會去殺你呢。”




陸延來了興趣:“賣貨?賣什麼貨?”




小姑娘摳著衣角道:“風車,玩具,打獵用的箭,爺爺說賣了貨就給我買新衣裳。”




鶴公公在陸延耳邊小聲解釋道:“王爺,這些江湖門派大多貧困,天璣宮也是因此分裂,那群刺客不願留在山中過清貧日子,便投了姑胥王,只剩下這堆老弱病殘在山裡,平常做些手藝活為生,窮著呢。”




陸延心想原來如此,他與姑胥王之間相鬥,倒是不小心牽連了這些無辜人,緩和語氣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後退了一小步,單純的眼睛滿是防備:“我才不告訴你,你是壞人,你們都是壞人,打我爺爺。”




一旁氣息奄奄的班鬼生怕孫女惹怒陸延,艱難抬起鬢髮蒼蒼的頭,啞聲吐出了一句話:“阿喬,快回去……不許胡說……”




阿喬抿了抿唇,似乎想哭,但又忍住了。




陸延心中嘆了口氣,面上笑了笑:“小姑娘,你若告訴我你的名字,說不定我可以把你們都放出來呢?”




他此言一出,眾人俱驚,其中一名清秀婦人忽然跪地痛哭,抱著阿喬將她強行按跪,隔著牢門給陸延磕頭:“貴人!求貴人大發慈悲!我們這些大人不要緊,同門師弟不爭氣做了糊塗事,連累了滿宮上下,可稚子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