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養不教父之過
“院子是別人的,日子卻是咱們自己的。幾株花又不值錢,看著能讓人心裡舒坦。”銀箏笑道:“姑娘要是喜歡,咱們院子裡還可以養點魚。回頭去官巷挑幾尾漂亮的,帶紅尾的,我看那些大戶人家都這樣。”
陸曈笑起來。
銀箏覷著她:“姑娘瞧著今日心情不錯,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算是吧。”陸曈轉身進屋,“對了,銀箏,我明日有個重要應酬,你替我選一件好看的衣裳吧。”
銀箏一聽,登時高興,二話不說快步進屋,從黃木櫃裡捧出好幾件衣裙來。
“先前在葛裁縫那裡給姑娘做了新衣,姑娘日日施診也穿不上,天涼了穿著正合適。”她把衣裙攤在榻上,“不過姑娘,是什麼重要應酬,若是須盛裝出席的,這衣料恐怕還是粗糙了些,不如另做一匹?是宮裡的貴人嗎?”她眼睛閃了閃,“還是裴殿帥?”
自打裴雲暎生辰日後,銀箏再也沒見過對方。
她不知陸曈與裴雲暎發生了什麼,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陸曈瞧著都比往日更沉默。有時候坐在窗前,長久地望著遠處發呆。
她隱隱窺出一絲端倪,每回想問陸曈,卻又被陸曈不著痕跡岔開,幾次三番下來,也明白了過來。
她為陸曈惋惜,卻又不知如何勸解。
銀箏湊近陸曈,“你和小裴大人和好了?”
“不是他。”
陸曈微笑著,從滿床衣裙裡挑出一件玉色繡折枝堆花襦裙,“這件如何?”
“好看!”銀箏點頭,“姑娘穿這樣淺色的最好看!”
陸曈得了肯定,便將衣裙放在一邊,又將別的衣裳疊好。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銀箏。
銀箏莫名:“這是什麼?”
“今夜戌時,你將此信送至殿帥府段小宴手中,要他交給裴雲暎。”
“給裴殿帥的?”銀箏遲疑,“姑娘為何不自己交給他?”
“有些話,我無法當面同他說清楚。銀箏,你能不能幫我?”
銀箏愣了一下,猶猶豫豫地開口:“姑娘,你該不會要與裴殿帥一刀兩斷、劃清干係吧?”
陸曈只看著她不說話。
銀箏便嘆了口氣,接過陸曈手中信:“我知道了。”頓了頓,又問:“不過,為何是戌時?”
陸曈看向窗外:“我明日晚些才會去醫官院,今晚想吃仁和店的荔枝腰子熬鴨。你去買一碗,回來時,順帶將信帶去殿帥府可好?”
“現在想吃荔枝腰子熬鴨?”銀箏犯難,“仁和店荔枝熬鴨總要排隊……”她說著,一眼瞧見陸曈正對她微笑,精神一振,想了想:“姑娘今日好似真的心情很好。”她起身,“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去排隊,順帶再買點酒燒香螺。”
陸曈點頭。
銀箏說著就要出去,才一推門,聽見陸曈在背後叫她:“銀箏。”
她回頭:“怎麼?”
陸曈看了她一會兒,搖頭笑了,道:“路上小心。”
銀箏出去了,院子裡恢復了安靜。
陸曈盯著窗外梅樹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拿起榻邊那條玉色襦裙換上,走到梳妝檯前坐下。
鏡中女子芳年華月,皓齒明眸,一雙極黑的眼睛眸色淡漠。
她拿起桌上木梳,細細梳理滿頭烏髮,細心梳好髮髻,末了,插上一隻木槿花簪。
花簪伶仃纖細,陸曈看了片刻,又低頭從妝奩裡挑出兩隻烏金紙剪的蝴蝶,這是景德門燈夕時,銀箏在燈市買的,她一次也沒有戴過。
陸曈把蝴蝶簪在髮髻兩側,微微一動時,蝶翅一扇一扇,展翅欲飛。
漂漂亮亮,乾乾淨淨。
做完這一切,她離開妝臺,打開木櫃,從木櫃中取出四隻瓷罐。
瓷罐冰涼小巧,陸曈把臉頰貼上去,許久許久,依戀地蹭了蹭。
她拿著瓷罐走到梅樹下,將瓷罐中的泥土倒出來,一併掩埋在花泥裡,又將瓷罐放回櫃子。
最後,陸曈再看了一眼小院,關上門,提燈出了醫館。
夜幕降臨,西街簷下燈籠搖晃,一片靜謐。低矮平房裡,一點點昏黃從窗縫透出,有小孩趴在窗前桌臺,磕磕巴巴地默三字經。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陸曈停下腳步。
似乎在很久以前,她犯了錯,回家時也被父親這樣罰抄三字經。
母親想護,被父親推出門外,木頭做的戒尺又寬又長,映著父親怒氣衝衝的臉。
“養不教,父之過。陸曈,你如此頑劣,我教不好你,將來會有人在背後戳我脊樑骨的!”
養不教,父之過。
自己兒子犯了錯,自該父親來教育。
應該如此。
本該如此。
陸曈望著窗裡的陰影,眸色一片淡漠。
“吱呀——”一聲。
門被推開,昏黃溢了一地,葛裁縫的媳婦提著水桶從屋裡出來,見到窗下駐足的陸曈一頓:“陸大夫?”
陸曈頷首。
婦人把水桶裡的殘水潑在屋外地裡,笑著問道“這麼晚了,去哪裡呀?”
陸曈微笑:“回家。”
“噢。”婦人點了點頭,又提著水桶進屋去了。
走了兩步,忽又反應過來:“不對呀,仁心醫館不是後頭嘛,陸大夫怎麼往南邊走?”
她開窗探出頭去看,夜裡起了薄霧,看不見女子的影子。
燈籠微光在腳下晃盪,濃重寒霧裡,暖色的光驅走所有寒意。
陸曈微笑著走在夜色裡,神色一片平靜。
她要回家了。
終於,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