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五十四章 詳斷官範正廉

陸瞳看了她一眼,停下碾藥的手,從石桌前站起身,拿起刀端著木盆走到院子角落裡蹲了下來,抓住一隻青魚往案上一摔,本就不怎麼活泛的青魚被摔得不再動彈,陸瞳乾脆利落地一刀劃破魚肚,將裡頭的內臟掏了出來。

銀箏看得咋舌。

“姑娘,你連殺魚也會啊。”銀箏替她搬來一個小杌子在身下,自己坐在一邊托腮瞧著,忍不住佩服地開口,“瞧著還挺熟練的。”

陸瞳拿起水缸裡的葫蘆瓢潑一瓢水在魚身上,將汙血沖走,又抓起另一條青魚,一刀剖開腸肚,低頭道:“從前在山上時常殺。”

“啊?”銀箏愣了一下,忽而反應過來,“是因為要取用藥引嗎?”

陸瞳手上動作不停,良久,“嗯”了一聲。

銀箏點頭:“原來如此。”又看一眼陸瞳滿手的鮮血,嚥了下唾沫,“就是看著血淋淋的,有些嚇人。”

陸瞳沒說話。

其實她不止會殺魚,處理別的野獸也駕輕就熟,不過倒不是為了取用藥引,大多數時候,只是為了填飽肚子。

芸娘是個對吃食很講究的人,也愛下廚,煮茶需用攢了一個冬日的積雪化水,麵點要做成粒粒精緻的棋子狀,做一次二十四氣餛飩還得取用二十四種不同節氣的花型餡料。

可惜的是,芸娘在山上的時間太少了。

芸娘時常下山,一去就是大半月,有時候山上剩下的米糧能撐些日子,有時候芸娘忘記留吃的,陸瞳就只能餓肚子。

那時候她剛到落梅峰,連下山的路都找不到。第一次餓肚子餓得頭暈眼花時,在屋前的地上撿到了一隻受傷的山雀。

年幼的陸瞳掙扎許久,終於還是將那隻山雀給烤了。

她在陸家時,膽小又嬌縱,家裡寵著鮮少幹活,素日裡看見個蜂子蛇兒都被嚇得驚慌失措,然而人在餓昏頭時,也顧不得什麼害怕不害怕,只能被食慾驅使。

陸瞳還記得第一次吃烤山雀時的感覺。

那時的她生澀又笨拙,甚至不懂烤鳥兒需要拔毛去除內臟,只囫圇地放在火上炙烤,烤成了漆黑的一團,以為熟了,一口咬下去,咬出絲絲血跡。

陸瞳“哇”的一聲就哭了,從喉間泛出絲絲噁心的血腥氣,她張口欲吐,腹中的飢餓卻又在提醒她這裡沒有別的食物了。於是只能忍著難耐的腥氣,一口一口將那隻烤得漆黑的山雀吞進肚裡。

那是陸瞳自出生以來,吃過最痛苦的一餐。

不過,自那天以後,她開始意識到一件事。在落梅峰,想要活下去,總將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是不行的。她漸漸學會了製作捕獵陷阱,能捕到些小的兔子,又學會了將這些野獸處理得乾乾淨淨,做成肉乾存著,以免下一次斷糧。

芸娘回來後瞧見她,十分驚訝她居然還活著,又瞧見她藏在罐子裡的肉乾,看她的目光更加奇異。

“不錯嘛。”她對陸瞳道:“到眼下為止,你是在落梅峰上活得最長的那個。”她湊近陸瞳,笑容古怪,“說不準,你能活著下山呢。”

說不準,你能活著下山呢。

陸瞳垂下眼。

後來芸娘死了,落梅峰上再沒了別人,她確實走到了最後,活著下了山。

只是……

只是那個當初會一邊哭一邊吞嚥烤山雀的小孩兒,大概是永遠消失了。

手下青魚驀地一甩尾巴,拍出的水花濺在臉上,染上絲絲涼意,陸瞳回過神來。

青魚都被剖得乾乾淨淨了,卻還有餘力動彈。陸瞳擦淨面上水珠,銀箏起身將兩條處理乾淨的大青魚提起來,放到廚房去,笑道:“這下就好了,姑娘想怎麼吃這魚?”

“隨你。”

“那就清蒸好了。”銀箏道。她廚藝平平,好在陸瞳並不挑食。

銀箏才將青魚蒸上,那頭的陸瞳已經叫她進屋來,待進屋,就見窗前桌上擺好了一疊厚厚紙箋。

“這是……”銀箏拿起一張紙箋,隨即一怔。

這紙箋很漂亮,是淺淺粉色,湊近去聞,能聞到一股淡淡花香。若是寫字在這紙箋上,別的不說,光是瞧著,也難免不讓人心動。

筆墨都已經準備好,銀箏懵然看向陸瞳。

“新藥快做好了。”陸瞳道:“還需你幫忙。”

“是要寫字嗎?”銀箏恍然。

先前的“春水生”之所以能在短時間裡風靡盛京,除了胡員外在賞花會上的幫忙外,銀箏在藥茶上包裹的詩詞也起了不少作用。盛京文人墨客眾多,好茶之人多風雅,瞧見“春水生”的名字,也願意花銀子買點意趣。

總是噱頭。

不過,眼下這紙箋瞧著,和先前春水生用的紙箋又有不同。倒像是女子傳遞情意、或是閨中詩用的花箋一般。

“姑娘要我寫什麼?”銀箏問。

陸瞳想了想:“你可有什麼好的詞句,用來寫女子窈窕姿容的?”

“有時有,可是……”

“就寫那個。”陸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