糰子來襲 作品

第 76 章


 回到衙署,底下人稟報,李垚命人留了話,讓溫瑜回來後過去一趟。

 溫瑜以為是相商南陳使者再次來訪的事,都沒回自己住處,直接帶著昭白去了李垚獨居的院落:“先生找我?”

 青黃交接的時節,李垚菜圃裡的菜苗長勢喜人,他躬身在裡邊拔除雜草,見溫瑜回來,才在一旁的水桶裡洗淨了手問:“災民情況如何?”

 溫瑜道:“陳大人做事細緻,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紹河決堤也沒釀成水患,等天徹底放晴後,再派官兵幫著受災村落修繕房屋即可。”

 李垚點了頭,蒼老枯瘦的手將放在石墩上的一封摺子拿給溫瑜:“翁主且瞧瞧。”

 溫瑜展開看完,倒是沒多少意外,道:“忻州成功吞併了伊州,於我們利,也不利。”

 李垚道:“說說看。”

 溫瑜見李垚坐在菜圃梯坎處,手捻著乾枯的稻草從容地編起了草鞋,幫忙遞上工具,道:“裴頌在北邊戰場暫且佔了上風,魏岐山拿下伊州,顯然是要在南邊戰場上將這落差補上來。但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裴頌在南邊的戰場出局了,我們和魏岐山之間的相爭,必然會愈發激烈,此為不利。”

 李垚手搓著枯草問:“那利又在何處?”

 溫瑜看著他手上半成的草鞋,道:“魏岐山在北需應對裴頌主力,在南,又有了我們這個即將同南陳結盟的勁敵,屆時只會首尾皆遭重創。以魏岐山的謀算,必不會讓他自己陷入此等境地,坪州和伊、忻兩州,短時間應不會開戰,且魏岐山興許還會向我們示好結盟。”

 李垚頗為讚許地頷首,提點道:“你所想不錯,但魏岐山那老狐狸,能在裴頌遇刺時,就在南邊不下忻州這顆棋,其心思不可謂不縝密,謀算也深遠。你貨船栽贓一事,讓他吃了個啞巴虧,他此時受制於局勢,才沒法即刻向你討回,斷不可掉以輕心。先前裴頌能同他打得有來有往,一來是燕雲十六州以北正值凜冬,關外斷了口糧的蠻族盯著幽州虎視眈眈,魏岐山還得防著北方蠻族,才沒法抽出全部主力同裴頌打。二來麼,魏岐山的確是個好老子,定州之後的那幾仗,頗有些拿裴頌練他兒子的意思。”

 溫瑜靜靜地聽著,垂於膝前的手不自覺抓緊了袖口。

 她已竭力在逼著自己快速成長,但她的對手們,也遠比她想象中強大。

 無怪乎魏岐山在北邊連丟數城還穩如泰山,開春後關外蠻族水草豐茂,沒了生存之迫,自然也不會再緊盯著幽州,套在魏岐山脖頸上的這隻要命鐵索


一鬆,他想收復失地,北魏的主力鐵騎碾壓之下,就不知裴頌還能不能抵擋住了。

 李垚見溫瑜垂眸深思,顯然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的,繼續道:“在沒和裴頌徹底分出個勝負前,魏岐山不想同我們開戰賠上南邊剛拿下的忻、伊二州,但也不會樂意看著我們同南陳結盟壯大。南陳使者無禮,翁主怒而退婚的消息,外界皆已知曉,魏岐山那邊,應也不會放過這個離間的機會。”

 溫瑜眸色

 微動:“先生是說,魏岐山或許也會前來說服我合作?”

 李垚頷首:“魏岐山從前不會主動向翁主拋出橄欖枝,是因他那時在南邊還無所建樹,坪州雖有陳巍守著,卻被各方勢力滲透,並未凝成一塊鐵板。翁主便是帶著坪州做籌碼投向他,他除了得到擁護您的大梁臣子和百姓們的支持,拿不到什麼切實的好處,且坪州轉頭興許還會被南陳奪取,南陳屆時再同裴頌聯手,他便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溫瑜叫李垚這麼一點撥,已瞬間想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接話道:“但眼下局勢不同了,坪州和陶郡盡歸我手,魏岐山自己也拿下了忻州和伊州,我想借這幾府做成一道門栓,顯然魏岐山也想到了。只要有了足夠的兵力和後續補給,靠著坪州外百刃關的天險,就足以將南陳徹底阻攔在關外,伊州、忻州、陶郡三府連城一線,又可作為屏障擋住裴頌南下的兵馬。”

 她緩緩抬起眸子:“比起我們和南陳連成一氣後,吞併他剛拿下的忻、伊兩州,對魏岐山而言,自然是以合作的名頭,借我們之力,把南陳堵在關外,等他打完裴頌,再攻南陳最為有利。”

 李垚捋須道:“正是。”

 他蒼然的目光越過灰白院牆,北望瞧不見的洛都和奉陽,緩聲說:“翁主如今多這一個選擇了。”

 溫瑜跟著北眺回不去的故郡,沉默了許久問:“先生覺得,裴頌若敗了,魏岐山率軍南下,坪州會是何境遇?”

 李垚道:“那日你來這園子裡,請老夫為你謀時,老夫便曾問過你,所謀為何。”

 溫瑜眸光沉堅如初:“瑜當日的答案,便是瑜的選擇。”

 平地而起的風吹動她衣發,她道:“但瑜也不會將自己的性命交付於任何人手中。”

 南陳入局,她能在三方勢力彼此制衡中壯大自己。

 若選擇同魏岐山合作,那便是幫魏岐山擋著南陳,讓魏軍主力同裴頌分出勝負後,再來清算自己和南陳。

 沒了絕對的利益制衡,誰也估不準魏岐山屆時會如何


對待她和坪州。

 這不僅關乎她一人的性命,也關乎諸多忠於她的臣子的性命。

 她必須讓選擇權永遠留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去奢望上位者的仁慈。

 魏岐山若是仁主,大治天下,萬民歸心,她願退居一隅,不會挑起戰火。

 但魏岐山若是想趕盡殺絕,以絕後患,那所謂的北魏鐵騎踏下來,她也會讓他們一腳踏在尖刀上。

 李垚捋著花白稀疏的鬍鬚,似點頭笑了笑,說:“魏岐山不知你父王在南陳還留了人手與你,開出的條件,怕是也不如南陳那邊豐厚。但藉此嚇唬南陳一番,倒是可行。”

 溫瑜朝著李垚一揖:“多謝先生指點,瑜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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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南陳派來賠罪的使者入關,但溫瑜將人晾在驛館數日也不曾接見。

 入夏的天氣日漸炎熱,胖使者在驛館院子裡急得來回踱步,臉上汗珠子都掛了一串,嘴上嘀咕著:“……司空老匹夫

 害我,怎地就非要在別人的地盤上逞威風?_[,好好的接親弄成了結仇,要是先把人迎回了南陳,哪還有這些破事……”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下屬匆忙趕回,進院便喚道:“大人!事態不妙!”

 胖使者被晾了數日,本就已有些心煩意亂,再聽得此言,愈發不耐,喝道:“菡陽翁主都沒肯見本使臣,還能有什麼不妙的?”

 下屬道:“咱們的人瞧見北魏的車馬今日進了城,菡陽翁主接見了他們!”

 胖使者本還熱得拿了摺扇直扇,聞言摺扇都收了起來,喝問:“來了多少人?”

 下屬回道:“入城的人倒是不多,不過帶了好幾車的東西,看樣子是獻給菡陽翁主的。”

 胖使者用收攏的摺扇敲打著掌心,面色凝重起來:“不妙,屬實不妙!”

 他吩咐底下人:“快快,繼續往菡陽翁主那邊遞摺子,賠罪談和也得見著了面才能說不是!”

 下屬領命離去。

 他自個兒則拖著肥胖的身軀,疾步往房內趕,招呼近侍:“替我研墨,得儘快修書一封告與王上和太后,北魏這時候來人,分明是想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