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平竹 作品
40.第四十章
想了想,還是接了。
那通電話結束,姜邈又換了目的地,並讓他們先回去。
助理猶豫:“姜邈姐,那你......”
“沒事,不用管我。這是我的私人行程。”
助理這才點頭:“那我們先走了。”
從這裡離開,她按照賀政南給的地址找到一家西餐廳。
稍顯昏暗的燈光,清幽的環境,低緩的鋼琴音。落地玻璃外,是能看見假山和噴泉和花園。
整體偏古歐風,精緻華麗。
賀政南過來應該有些時間了,看到姜邈後,衝她笑了笑。
“這個點會不會很堵車?”
姜邈懶得和他過多寒暄,拖出椅子落座:“有什麼事說吧。”
剛才在電話中,賀政南說有話要和她說。剛好姜邈也有話對他說,所以同意了這個邀約。
賀政南說不急:“你今天站了一天,應該還沒吃東西。”
他叫來服務員,將菜單遞給她,讓她來點。
姜邈的確有點餓了,她從不和自己過不去。順手接過菜單,隨便點了幾樣。
賀政南笑說:“人長大後,的確很多東西都會變。”
她剛才點的那些,是她從前看都不肯多看一眼的。
姜邈挑食,不愛吃蔬菜也不愛吃動物內臟。
每次賀政南帶她去吃飯,她從來不點這些。
賀政南順著她的口味,開始吃自己吃不慣,但她愛吃的辛辣食物。
慢慢的,他也適應了。
可到頭來,她反而先吃不慣。
賀政南笑容有點輕,帶點不易察覺的苦澀。
他早該明白,時間能夠帶走很多東西。姜邈和他共同的回憶,以及他們之間的承諾。
“確實。”姜邈點頭,回答的是他剛才的那句——人長大之後,的確很多東西都會變。
她看著他:“你不也變了,變得沒有心,變得不擇手段。”
賀政南身子震了一下,早有預料,她知道了全部。
其實在一開始做這個決定時,他就預想過她會知道。
甚至可以說,他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知道。
他不過是在賭,想最後賭一次,自己在她心裡還有沒有位置。
“新聞稿的確是我寫的,但在刊登前我又全部撤下了,變成了廢稿。我不清楚那些人是怎麼拿到的。”
從好友口中得知姜邈結婚的消息,賀政南剛發表了自己人生裡的第一篇sCi。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坐在圖書館,從天亮坐到天黑,從滿人坐到閉館。
他像是一具了無生氣的軀殼,突然不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國外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好像到頭來,他還是一無所有。
直到現在,他終於切身實際的體會到了姜邈母親當年和他說的那句:你與她隔的不是出生,是階級,你這輩子都跨越不了的階級。
是啊,是不論他再努力,變得再優秀,也跨越不了的階級。
所以他恨周屹川,那種陰暗的嫉妒一旦成形,就如同沼澤地裡生根發芽的種子。
它散發惡臭,卻無時無刻不在成長。
所以他回國了,他好像是在賭,在賭姜邈心裡還是有他的。
可當他看到姜邈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宛如陌生人。那種扭曲的心理又開始日漸壯大。
他企圖用那則緋聞來破壞她和周屹川之間的關係。這樣她就能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賀政南是這麼想的。
但好在,理智沒有徹底被嫉妒沖刷,在發表前,他將稿子撤下來,換了其他人的報道上去。
之後的事情連他本人都不是很清楚。
不知道誰從他的電腦裡拷走原稿,並加以潤色,誇大其詞,將姜邈描繪的十惡不赦。
姜邈因為他,身陷輿論。
心裡的猜想得到證實,姜邈沒有表現的太過意外。
人性都是複雜的,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人也是。
姜邈最後還是陪他吃完了那頓飯,也是最後一頓了。如果說在此之前他們起碼還能做朋友,那這次之後,就徹底成為陌生人了。
姜邈沒什麼胃口,簡單吃了點就放下筷子。
賀政南心知肚明,這次的平和不過是迴光返照,過了今天,他連面對面看她的機會都沒了。
幾乎已經定下的主編職位被一個空降來的新人頂替,上司給出的理由是,對方比他更適合。
賀政南沒有爭,也沒有追問。他很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
因為他知道,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人是誰。
他已經擬好了辭呈,打算這頓飯結束之後再決定要不要遞出去。
現在,他好像有了答案。
“一週後,我會回意大利。”
無言相對了一段時間後,賀政南突然開口。
姜邈抬眸,有些驚訝。
他笑了笑:“我媽和妹妹都在那邊,這次回國也是為了......”他停頓,沒說完,“以後可能會在那邊定居。”
姜邈點頭:“一路順風。”
他突然感到喉嚨一陣陣泛酸,那種苦澀上湧的感覺壓迫的他想哭。
她明明就坐在自己對面,不足一米的距離。可他覺得他們離得好遠好遠。
“伯母身體怎麼樣?”
大約知道這次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姜邈保持客氣與他敘舊。
“挺好的,就是年紀大了,視力有些不太行。”
“賀仁西呢?”
賀仁西是賀政南的妹妹,有先天性心臟病。十年前,她八歲。第一次心臟病發,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找不到可以做手術的醫生,甚至連床位都等不到。
最後這一切還是周屹川幫忙擺平的。
賀政南點頭:“那次手術很成功,醫生說別做太劇烈的運動,後期多注意,一般不會有大問題。”
姜邈說,那就好。
外面不知何時開始下雨,沒有絲毫緩衝,或是循序漸進。
開始就是瓢潑一般急促。
姜邈看向窗外。
賀仁西的手術是她找周屹川幫的忙。
那天是父輩之間的聚會,他們提前離開,外頭在下雨,周屹川去找前臺要了傘。
那把黑傘拿過來,他說只剩下這一把了。
姜邈看了眼恢宏氣派的大廳,覺得有些離譜。
這樣大的酒店,居然只剩下一把雨傘。
但她沒多問,進了傘下,與他並肩。
這算是兩人為數不多的,如此親密的時候。
她比他矮上許多,肩碰不到他的肩。傘下的溫度在不斷升高,她的心臟似乎也變得有些雜亂無章。
她輕輕側頭,看他立在一人身前的那隻手。握著傘柄,骨節分明,筋脈微顯。
少年時期的周屹川身上有一種非常乾淨的氣息,光風霽月形容他再合適不過。
大約是離得太近,姜邈有些不適應,對他的牴觸摻雜了一點更為複雜的情緒。
“周屹川。”她喊他的名字,聲音不自覺地放輕放柔。
說出口後,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少年腳步緩頓,握著傘柄的手在不斷收緊。
她單是用這樣的語氣喊他的名字,竟引得一向冷靜自持的他身子微僵。
姜邈以為自己突然出聲嚇到他了,想著道個歉,抬頭時,卻見他不動聲色地朝另一側別開了臉。
她剛好看見,他逐漸泛紅的耳朵。
像是在炙熱中滾過一圈。
“周屹川。”她又喊了他一聲,這次帶著欲言又止的遲疑。
沉吟稍許,少年終於肯正眼看她。
剛才的一切彷彿都是錯覺,他又恢復至以往的從容冷靜。
“嗯?”
她猶豫不決,最後還是開口:“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