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he寫字檯 作品

第七十四章 不還價

嚴崇康背上雖血肉模糊,但只是傷及骨頭,並不會對他造成生命威脅。

失血過多的原因,是其右胸肋底的兩處貫穿傷。

齊逸自得知鄭家想暗殺自己之後,便隨身攜帶止血藥粉,以備不時之需。

讓衙役打了清水,迅速給老嚴簡單擦洗之後,將止血藥倒在兩處貫穿傷。但這只是緊急處理,用處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齊逸是一名法醫,對人體構造極為了解,他很清楚插在嚴崇康腹部的兩根箭矢,極有可能傷及內臟,沒有手術刀,他根本沒把握能將之成功取出。

野蠻拔出來的話,只會加重老嚴的傷勢,讓他死的更快。

大致料理完能處理的傷勢後,齊逸再次探了探嚴崇康的鼻息,眉頭皺的越發深了。

‘老嚴撐住啊,一定要撐到溫秀奶奶來!’

齊逸心底暗暗祈禱,轉而為朱安泰和苗英清理傷口,正要給二人倒上止血藥,朱安泰搖頭道:“大人,先給那兩個兄弟用。我只是胳膊受傷,死不了。”

苗英則從衣襟內袋裡掏出一隻小鐵盒:“止血散,我沒事,給他們用。”

兩名傷勢非常重的捕快,一個右臉及右側半邊身子,被鐵水潑到,血肉焦黑,還散發出陣陣焦糊的氣味。但這並不致命,嚴重的是左胸貫穿傷,再往上半寸就是心臟。

另一個雙臂骨骼粉碎性骨折,腹部被鐵水潑到,還中了兩刀,腸子都流出來了。幾名衙役已經按照齊逸的吩咐,用乾淨的布給二人簡單擦洗了刀傷處。

倒上止血散後,齊逸探手摸了一下二人的頸脈,起伏微弱,情況很不樂觀。

佝僂著身子、頭髮凌亂地遮去半張臉的賀老,步履艱難地挪過來,從袖中摸出一隻皮卷,展開後是一排粗細不等的針。

“金針?!”苗英驚詫地瞪大雙眼。

賀老伸出乾瘦如朽木般的手,捏起一根只比髮絲粗一些的金針,紮在嚴崇康右臂手肘處。

“此穴名孔最。”

賀老說著,又捏起一根細針,紮在嚴崇康足大趾內側:“此為隱白。”

接下來,是承山、中都、交信,五處皆是止血穴。

隨後,賀老又捏起略微粗一些的金針,紮在兩名捕快的胸口與頸部。

“此二人血流已止,但傷及臟器,當從封氣穴下手,封住氣息,可保半個時辰內不死。只要五妹能及時趕到,便能活。”

說著,賀老朝苗英、朱安泰招招手,示意二人走近些。

二人以為老者要用針,卻不想,賀老只是伸手掐了一下朱安泰的肩窩處。

朱安泰都快痛麻了,但被賀老一掐,火燒火燎的劇痛感,竟神奇般消失。

同樣,苗英後脖子處被賀老摁了一下之後,左肩至頸部的痛感,也迅速褪去。

與此同時,兩名衙役脫掉吳欽身上被血浸透的破衣服,齊逸迅速檢查了一番。

吳欽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胸口、臉上有道道鞭痕,腿部、後背有十幾處烙鐵印,皮膚潰爛、腳趾頭被斬去三根。

不難想象,這個原本樣貌清俊的青年,在這幾天裡受了什麼樣的酷刑。

體表無貫穿傷,應該沒有直接傷及心臟、脾肺等重要器官,但連日來的折磨,渾身創口化膿恐怕已經引發多種併發症。

“姓秦的真他娘不是個東西!”朱安泰忍不住啐道。

齊逸面色冰冷道:“將你們到犁頭街冶鐵坊之後的所有經過,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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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是白帝城外四城中,面積最大的,治下有三道九街二十八坊。

道便是主幹道,非常寬闊,可容四駕馬車並行。街,也可稱市集,兩側通常都是二至三層的鋪子,做各種買賣。街的後方,有縱橫交錯的巷、小道,矮房、二層小樓、三層大樓,星羅遍佈,稱之為坊。

簡單來說,街就相當於齊逸前世的商業區,坊就是生活區。

街、坊分離,雖說有不少小商戶會直接住在鋪子裡,但絕大多數居民都生活在坊內。因此,街市一到夜間,基本都是烏抹漆黑,沒什麼人。

衙門所在的南城大道,位於正中間,犁頭街則在南、東兩城交接處。

一行八人策馬奔馳,兩刻鐘左右到達犁頭街。

快到大合冶鐵坊時,眾人在嚴崇康的指揮下,下馬步行,免得動靜太大,打草驚蛇。

眾人暗黑潛行,摸到冶鐵坊後,便發現坊內有兩間屋子還點著燈。

翻牆入院,摸到那兩間屋子牆根,便聽屋內有人說話,言語之中提到‘那書生看著文文弱弱,竟然這麼扛打’還說起‘六爺去衙門怎麼這麼久還沒回來’。

嚴崇康斷定,對話之人口中的書生,就是吳欽。當聽到其中一人表示喝完酒,去鞭打那書生撒撒勁兒的時候,嚴崇康當即決定,先進去把人搶出來。

於是,兩名捕快破門而入,屋內人反應也是迅速,二話不說,推倒一鍋燒得滾燙的鐵水,衝在最前邊的兩名捕快,便是那時受的傷。

朱安泰與苗英進屋纏住那二人,嚴崇康則衝進裡間,果不其然,看到一個血人雙手雙腳被鐵鏈鎖著,已然昏迷。

嚴崇康扛起吳欽奔出裡間,便見三名五大三粗的漢子,持刀與朱安泰打得不可開交。苗英與兩名捕快則在屋外,與另一群漢子廝鬥。

嚴崇康當即將吳欽交給朱安泰,憑著八品巔峰武夫的體魄與戰場上廝殺多年的戰鬥經驗,很快便砍翻屋內的三條壯漢。

卻不想,在掩護朱安泰出門時,不知何處射來冷箭。

嚴崇康中箭後,沒有絲毫慌亂,囑咐朱安泰先把吳欽帶回去,交給大人,旋即翻身上牆,幹掉一名箭手。

但另兩處又再射來冷箭,朝著院內一陣亂射。

苗英一時不防,被一個使大刀的漢子,劈中肩膀。眼見那漢子將刀拔出,趁著苗英吃痛之際,再次揮落欲斬其首,先前被鐵水潑到的兩名捕快,撲出來抱著那漢子的腿。

苗英忍著劇痛,回身一鞭,抽在漢子脖子上,生生將其咽喉擊碎。

為掩護朱安泰撤離,嚴崇康顧不上解決箭手,只能被動地護在其身後,手中長刀揮舞,將箭矢紛紛掃落。兩個漢子覷準時機,躥至嚴崇康身後,亂刀砍下、血肉模糊。

朱安泰轉身一看,目眥欲裂,管不了那許多,將吳欽扔給一個受了點輕傷的捕快,飛身上前一腳踹飛一個,一刀結果了另一個。

又有一個瘦皮猴,拎著一桶鐵水,怪叫著朝揹著吳欽的捕快衝過去。朱安泰一個跨步上前,一刀砍在瘦皮猴腰上,卻不想那廝竟將鐵水潑出。

彼時,剛乾掉大刀壯漢的苗英,迭出兩步,正好離瘦皮猴最近。朱安泰趕忙衝過去推開苗英,手臂被鐵水潑中,登時燒得他皮開肉綻,都快熟了。

一波混戰,冶鐵坊的持刀漢子死傷大半。捕快們也傷勢慘重,負責看馬的捕快,聽動靜不對,趕忙牽著五匹馬,趕到院門前的時候,朱安泰將長刀擲出,幹掉最後一名箭手。

受傷較輕、還有行動能力的捕快,趕忙帶上不醒人世的嚴崇康與兩名重傷捕快,一路狂奔逃回衙門。

.................

聽完朱安泰與苗英等人的描述後,齊逸迅速提取出三條重要信息:

一,眾人在院內打鬥之時,躲在暗處放箭的箭手,對所有人進行無差別射擊,根本不顧自己人的死活。這說明,箭手訓練有素,且提前就收到了一旦出事、格殺勿論的命令。

二,由於長年乾重活,打鐵漢的體能比大多數普通人強,但絕不可能將三名八品武夫逼到這個地步。所以,那些漢子並非普通鐵匠,都是職業刀手。

三,大合冶鐵坊極有可能真的在打造兵器,否則哪來的那麼多箭矢?

另外,從吳欽受盡酷刑、遍體鱗傷,卻沒有致命傷這一點,可以判斷出來,秦合廣想從他這裡得到一件極其重要的東西。

換句話說,到現在為止,那件至關重要之物還沒落到秦家之手。

“哦對了!”

午後在茶攤,曾被朱安泰削了一後腦勺的瘦高個捕快路大山,補充道:“有個箭手被嚴頭弄死之前,朝天上射了一箭。那箭上綁著煙彩,飛上去就炸了。”

齊逸雙目一凌,他預想到秦家會來人,但算不到冶鐵坊內還留著這麼一手。

偃州當地人管煙花叫煙彩,顯然,那箭手是利用這種方法向秦家報信。

大啟版信號彈。

但問題是,箭矢能達到的高度,遠遠比不上齊逸前世用信號槍發射的高度。秦家在內城,幾十裡開外,根本看不到。

不對。

齊逸面色嚴峻地問道:“犁頭街附近還有屬於大合營造的作坊或鋪子嗎?”

一眾傷兵殘將,紛紛搖頭。

“白帝城守備軍,外四城皆設有營哨。”

低沉蒼老的聲音響起,齊逸驀地看向老者:“守備軍!”

身份成謎的酷吏賀狩,微微側頭,渾濁的老眼透過枯草般的亂髮,看向齊逸,一字一句道:“都審出來了,你可想聽聽?”

齊逸趕忙點頭,便見老頭伸出乾瘦的手:“二十兩金錠,不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