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7 章 塵世霧都
約納斯沒有答應。
他送走了一向聽話的學生,在酒店的套房裡來回踱步。
“我真該死啊”,他想,那位朋友死了,維蘭德也死了,如果再逃避一場,離開倫敦,那等他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就會聽說silber也死了?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他就已經頭皮發麻了!
他從幼年起就受到那家人的關照,早已欠下了還不清的恩情,即使中途有些誤解和意外,他得到的幫助卻都是實打實的。現在他的學生來找他,他卻再一次因為恐懼和不安選擇了迴避,甚至有離開倫敦的打算。如果這次silber死了——silber怎麼可能死呢?就算他兒子死了silber都不可能死!
哦,他還沒有兒子,也沒結婚,但這不重要,他的學生從小就身手很好,隨隨便便就能放倒身高是他一倍半的成年人,除非遇到了不能解決的難題,不然是不會死的;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遇到麻煩,他的學生也不會來找他吧?如果因為他沒有幫忙,他的學生鋌而走險,死在……不不不,他的學生是不會死的!
約納斯躺在酒店套件的床上,想休息一會兒再去參加下午的音樂會,可他翻來覆去睡不著,瞪著一雙淺綠色的大眼看天花板,看著看著潔白的牆面變成了銀色,而紅色的煙霧報警器變成了鮮紅的血點,並且在逐漸擴大……
最後變成了他學生染血的屍體。
約納斯猛地坐起來,給了自己一巴掌,來不及穿外衣就跳下床,打開酒店套房的門往外跑。他得把自己的學生找回來,一次演出算什麼?哪個大名鼎鼎的音樂家一輩子從頭到尾都沒搞砸過演出?
維蘭德已經死了,他不能再對不起維蘭德,不能再對不起他的朋友,哪怕賭上他在教育界的名聲……
“……?”
他跑了兩步,忽然倒回來,看到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銀髮男人、他的好學生就倚在套房門口的牆邊,安靜地站在那裡,聽到開門的聲音才往他的方向看來。
約納斯:“你沒走?”
銀髮男人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我知道老師不會丟下我。”
約納斯:“……”
啊啊啊啊啊怎麼會這樣!他這不是完全被套進去了嗎?!所以說silber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會真的拒絕,就等在門口等他出來是吧?
彷彿被戲耍的無名怒火從心頭升起,約納斯轉身就往回走。很好,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就是他的學生拉住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然後他要狠狠地說no,讓他自以為是的學生體會到被拒絕的滋味,再答應……
等等,他的學生沒跟上來。
約納斯回頭,看到那個銀髮男人還站在門口,就這麼看著他。直到注意到約納斯的視線,他好像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就問:“怎麼了,老師?”
準備好的劇本毫無用處,約納斯幾次想關門,最終憤憤地說:“你怎麼不跟上?不是要跟我去音樂會嗎?!”
哼。
約納斯發誓,他在轉身的時候,聽到了很低的笑聲——他可愛的學生呢?他那單純又聽話,勤奮還認真的學生呢?
這個明知道他臉皮薄還非要他先開口的惡劣男人是誰?到底是誰把他可愛的學生教成這樣的,總不會是維蘭德吧?不可能,維蘭德先生可是個大好人……吧?
正在收拾東西的約納斯,停止了思考。
黑澤陣看著他昔日老師走神,就幫老師整理了要帶的東西。雖然住的是昂貴的頂層套房,
但約納斯自己沒錢⒙(<a href=".co)(com),
是被邀請來的,要帶的東西並不多——就跟1984年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一樣,不知道他心理脆弱的鋼琴老師到底是怎麼度過這二十五年的。</p>
不過有一點老師可能搞錯了,那就是他和維蘭德一直知道約納斯住在哪裡,也知道約納斯在苦心鑽研音樂,想寫出超越外祖父的曲子,只是他們一直用不到這個人,就沒聯繫而已。
嗯,說得好聽一點,他和維蘭德的身份畢竟有些特殊,跟他們過多接觸只會帶來麻煩,而且A.u.r.o某個下屬的基金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以“朋友”的名義給約納斯打錢,省得他餓死在追求音樂的道路上。所以如果約納斯覺得他被維蘭德包養了,不用懷疑,那就是事實。
他也知道老師不會拒絕他,因為這位老師是個好人——有良心的那種好人。
他甚至什麼都不用說,約納斯就會選擇幫助他,就像當初隱瞞自己看到的一切,離開柏林那時候一樣。
(老師:你好,我那次跑來完全是被你們嚇的)
黑澤陣收拾好東西,拍拍他老師,把依舊在走神的老師嚇得渾身一激靈。
“約納斯老師,”他慢悠悠地說,“我們該走了,您打算直接去音樂會嗎?”
“現在?”約納斯不可置信地重複了一遍,把眉毛擰成一團,“你想就這麼上場嗎?你,二十五年沒碰過鋼琴,現在要跟我去……”
他閉上眼睛,吸氣,告訴自己不管怎麼樣事情都不可能變得更糟了,不就是教出個不會彈琴的學生嗎?又不是他自己的音樂水平不行,就算他在教育界聲名掃地變成笑柄,這對他在音樂界的地位也毫無威脅。
“我去跟格溫先生——音樂會的主辦人聯繫,告訴他我會帶唯一的弟子一起演出;而你,你練一下這首曲子,起碼上場的時候別彈錯音。”
這首鋼琴曲是他在沉寂的二十五年裡剛寫的,silber自然沒有練過,約納斯本來想說能按對幾個就行,實在不行我們換一首;可他又轉念一想,他的學生在那麼小的時候就能一晚上背完一本樂譜,他把期待稍微放高一點,也是可以的吧?
他把他的學生拉到酒店樓下的大廳裡,大廳的角落裡有一架鋼琴,反正就算有人認識他也沒人認識他的學生,約納斯說你先彈一下試試,聽完再決定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黑澤陣接過樂譜,認真地看了一遍。
這張鋼琴譜應該是他老師的心血,光看譜面就不是廢了武功二十五年重修的人能摸的曲子,怪不得他老師的臉上寫著“實在不行我們換一張”。
但他老師一定很想在這場音樂會上演奏他自己寫的樂譜——黑澤先生也不是那麼不懂人心,這點東西還是看得出來的。於是他從二十多年前的回憶裡找出當年學鋼琴時候的片段,找到感覺,試著按了按琴鍵。
約納斯屏住呼吸,比他還緊張。
黑澤陣抬手,把琴鍵從頭按到尾,就像個拿著鋼琴在玩耍的小孩。
約納斯欲言又止。
黑澤陣對著曲譜彈了一遍,彈錯了幾十……也可能上百個音,然後抬起手來,認真地端詳自己的手。
約納斯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黑澤陣把樂譜倒扣著放下,重新確認了手指的位置,試了幾個音後又彈了一遍。這次他沒按錯多少,好歹能聽出是一首曲子了。
約納斯的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黑澤陣又流暢地彈了一遍。
約納
斯睜開了另一隻眼睛。
黑澤陣再彈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