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鶴鳴於日落時分
“說完了嗎?”
“屍體不用我幫忙處理?還是說你要跟死人待在一起?”
“你、給、我、滾。”
Crucis走後,那本攤開的詩集就被扔在門口的陽光裡,黑澤陣抱著同伴依舊溫熱的屍體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想去拿那本詩集。
阿法納西的詩集,他沒完成的那首詩,還有——
夠不到。
無論如何也碰不到的位置,他在陰影裡,那本詩集就在門口的陽光裡,不管怎麼努力都碰不到好像近在咫尺的筆記本。指尖好像能觸摸到筆記本的邊緣,卻只能將它推得更遠。
阿法納西。阿法納西。
銀髮青年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在黃昏陰影的黑暗裡,用力地往地面砸了一拳。
“哥哥……”
他的兄長,最終還是死了。
意識逐漸抽離。
空氣裡還是泛著灼熱的溫度,但他從不知何處感受到了比冰海更冷的冷意,攥在手心裡的小瓶滾落到身邊,一片片堆疊的櫻花在黃昏裡彷彿綻放。
Crucis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昏過去的銀髮青年,嘆氣,自言自語說他好像把人逼得太緊了。
他俯下身來,要查看情況的時候,卻被人狠狠扼住了咽喉。
只是短短半秒鐘的時間他就被拖離了安全區域,後腦撞在地面上,接下來面對的就是一張冷漠到極點的臉。
黑澤陣把人重重砸在地面上,攥著對方喉嚨的手帶著仇恨慢慢收緊,他知道這樣的機會幾乎不會有第二次。
Crucis開始掙扎,他們像多少年前一樣較勁,但這次銀髮的孩子打定主意要殺死對方。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黑澤陣以前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他要親手殺死自己的家人,即使這個人已經不配再被這麼稱呼。
他看著Crucis掙扎的力道不斷減弱,最終不動了,而他在保持了很長時間這個動作後,才緩緩鬆開手,在原地愣了很久。然後什麼都沒做。
死了,結束了。
他終於回過神,想去找鑰匙,卻聽到了槍上膛的聲音。Crucis睜開眼睛,好像在說:別小看獵人,我可是最擅長設陷阱的。
砰。
血花在黑澤陣身上炸開,銀白的長髮上終於染上了屬於他自己的血,但也有Crucis的。
有人從外面打中了Crucis。
還開了不止一槍。
那個瞬間,紅髮的青年好像明白了什麼,忽然大笑起來,血從他的胸腔裡溢出,然後他迅速將手裡的
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你不會有親手殺我的機會了,juniper。”
他開槍,在來人抵達之前,就死在了那裡。死透了,沒有別人繼續動手的餘地。
“……別那麼叫我。”
銀髮的青年低聲說。
赤井務武——這個時期還有著黑麥威士忌代號的組織臥底、mi6成員,他接到hyacinth的消息,到的時候只看到了這樣的場面。
他殺死了A.u.r.o的叛徒,卻只看到滿地的血、兩個人的屍體,和一動不動的銀髮青年。
赤井務武慢慢走近,試探著問:“juniper?”
銀髮青年幾乎是立刻、應激地喊出來:“別那麼叫我!”
他低著頭,聲音是啞的,過了很久才平復了呼吸,但墨綠色的眼睛裡看不見了光。
他問指揮中樞真的失陷了嗎,他們都死了嗎,赤井務武說是。
他問維蘭德在哪裡,赤井務武頓了頓,才說維蘭德那裡現在也不安全,等情況穩定下來我再帶你去找他。
“我們先離開……”
赤井務武要去扶他起來的時候,黑澤陣從Crucis手裡拿走了那把槍,開了幾搶才打斷鏈條,抱著已經徹底冷掉的hyacinth站起來,說:
“我自己能走。”
他們離開了這裡。
他們在附近的城市裡埋葬了hyacinth,黑澤陣沒找到櫻花,放了一束淺黃色的風信子在風信子的墓碑前。沒有葬禮,他們趕時間離開。
赤井務武問,Abies洩露了多少情報,你清楚嗎?
黑澤陣回答,你當他把知道的都說了就可以,從維蘭德的城堡到指揮結構,到其他人的位置,到聯絡的方式,還有從阿法納西和其他人那裡得來的情報。Crucis已經不是我們的人了。
他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赤井務武看著墓碑上的名字,酒井櫻生。
“他綁走你的原因?”
“我怎麼會知道。”
“他知道組織的事嗎?”
“我怎麼會知道?!那條瘋狗的事誰會知道,我從十幾年前就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
“對不起。我現在沒那麼冷靜。”
“發洩一下才好。”赤井務武看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說我們走吧,那位先生在找你,現在你也不適合回到組織裡了,正好借這個機會離開吧。
黑澤陣沒反駁,事實上他已經很累了,但他不能睡過去,他也睡不了。
離開這裡。
去哪?
還能去哪裡?他還能回到哪裡?他的家?對了,最小的那幾個孩子還活著,他們沒有住在城堡裡,維蘭德把他們送到別的地方了。他要回去找維蘭德,維蘭德也把孩子們當成他的家人,當初維蘭德就是死去了所有的隊友,重建了A.u.r.o,為了向隱修會報仇賭上一切的。
維蘭德一定也很難過吧。他要去找維蘭德,那個人明明很看重所有家人,卻每次都能狠下心來。
他們在城市邊緣的一座酒店裡落腳,酒店裡有A.u.r.o的人,沒有為難他們,也沒有詢問他們的身份。
只是如果他們被隱修會抓到的話,作為普通人的他們也會死吧。
這幾天偶爾有消息傳來,赤井務武沒有避開他,他就聽著隱修會的人逐漸被剿滅,和A.u.r.o的成員被找到,或者
活著,或者死了的消息。有人死亡,有人逃亡,有熟悉的名字,也有陌生的。
其中也有最後幾個孩子的消息,他們沒在城堡裡,去年被維蘭德送到挪威去了。黑澤陣記得其中一個孩子有代號,daisy(雛菊),是個會畫畫的孩子,會叫他哥哥,還會把畫出來的每一幅畫拿到他面前,問他畫得怎麼樣。
他總是說再努力一下吧,daisy就說哥哥好過分,從來不誇我一下!但下次她還是會來,期待地看著他,眼睛亮閃閃的。
“讓我去救他們。”
“你現在這樣還想救誰?”
“讓我去!”
“夠了!你是想死在那裡嗎?!維蘭德讓我來救你不是讓你死的!”
“……”
“那幾個孩子我會找人去救他們,你老老實實待在這裡,我不想再從那種地方找到你第二次。”
然後那幾個孩子也死了。
會叫他哥哥的,最後幾個孩子。他最後的幾個家人。
黑澤陣覺得他應該跟赤井務武吵架,跟他說如果自己去的話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他總能把他們救下來。可是他沒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低聲說,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向誰道歉。向亡者道歉,已經沒有意義了。隱修會即將消亡,就連復仇也不知道再去找誰。
最後他安靜地待在酒店裡,給自己纏著繃帶。
除了剛開始被捅的兩刀和後來的槍傷,他身上還有別的傷口,是在任務期間和幫阿法納西擺脫追兵的時候受的傷。剛開始Crucis幫他處理了一下,後來就不敢碰他了,導致傷口有點發炎,在燥熱的天氣裡甚至有的地方開始腐壞。
他耐心地把壞掉的組織挑出來,消毒,上藥,機械的動作讓他有了思考的餘地。
黑澤陣嘗試去猜測Crucis的想法,對那個人來說,只有他才是同類,從小到大那個人都這麼說。Crucis不是在針對他殺死“家人”,只是遵從自己的習慣,既然選擇了背叛,就要把所有的隱患都清除掉。獵人,陷阱,還有生存。
Crucis在報復他,在報復讓自己背叛、後悔又無處可去的juniper。
可笑。
“你沒有資格。”
他低聲說,卻又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說什麼。他已經累了,真的很累。
他忽然想起那個裝滿櫻花的小瓶子,自己走的時候沒注意它掉到了哪裡,他打開房間的門,要去問赤井務武那個東西在哪裡,卻聽到了走廊裡傳來的聲音。
“維蘭德死前通知了我,讓我暫時代替他……”
話沒能說下去,因為赤井務武也聽到了腳步聲。
四目相對。
他問:“維蘭德死了?”
很久,赤井務武說:“幾天前還活著。”
他又問:“跟daisy他們在一起?對嗎?”
沒有回答。
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坐在黑暗裡,知道自己是躺在床上。直到聽到窗外傳來的吵鬧聲,還有白日城市的喧囂與溫暖,才意識到自己看不見了。
不是世界陷入黑暗,只是他看不見了而已。就是這麼簡單的事。
他循著記憶下床,找到昨晚用來剜肉的刀,都不用做什麼心理建設,就往自己的側頸捅了下去。
有人攥住了他的手。
他在黑暗裡聽到赤井務武甚至可以說有點驚慌的聲音:“你要幹什麼?!”
他用力想把刀掰回來,手很穩。
他說:“我承諾過,如果我的家人們都死了,我也不會獨自活著。隱修會已經是一盤散沙,你們會完成剩下的一切,我沒法為他們報仇,但好在仇人也死了。現在……”
也差不多了吧。他想。反正,已經沒有任何——
赤井務武忽然問:“那秀一呢?”
“他?”
“我兒子。你說過他也是你的家人、你的族人吧。你現在要丟下你最後的家人去死嗎?”
他愣了很久,直到赤井務武放開手,那把刀就落在地上,發出很清脆的聲音。
他想,原來,他還不算是,徹徹底底的,一無所有啊。
一片死寂的黑暗裡,他聽到身邊的人拿出打火機,點了根菸,然後才說:“還有兩個給隱修會提供情報的組織需要幹掉,你別死在什麼事都沒做完的時候。”
“哪兩個組織?”
“利維坦運動,和……烏丸集團。”
作者有話要說
(呆)(呆)(沉思)(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