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滿月於黑潮之上
“這是地獄。”
“他們是來抓我的。”
“juniper,你有你的任務,別管不該管的事。”
“逃吧。”
“帶著我的份去看亞得里亞海的明珠吧,我想躺在船上慢慢地看日落。”
……
有點發燒。
小黃貓沒有跟往常一樣趴在枕邊,而是將柔軟的肚皮壓在他臉上,貓最近有點沉了,半截尾巴晃來晃去,黑澤陣去拎貓的時候碰到自己的額頭,才發覺問題不在貓,在他自己。
生病倒也不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更何況他昨晚跟露比那個蠢貨在雨裡待了半天。
黑澤陣看了眼掛鐘,他依舊醒在一個亂七八糟毫無規律的時間,現在是上午七點多。他也怠於整理翹起來的銀髮,就懶洋洋地去找客房裡肯定有的體溫計。
三十八度六。
對他來說已經是個不可思議的高溫,但黑澤陣只是笑了笑,把體溫計丟回去,靠著枕頭看向窗外。
遊輪的窗外是奶白色的霧,像一團溼漉漉的雲,在微微發亮的海面上飄蕩。
遠處是越來越近的港口,隱約的輪廓在霧氣裡朦朦朧朧地顯現。天與海的界限已經消失,燈塔的微光透過濃霧指引著方向。
就好像二十年前的那天。
他沒睡多久,最多兩個小時,但睡得很沉;幸好沒人來打擾他,不然就連這兩個小時的休息都得不到。說是休息,也沒怎麼休息,一段快要褪色的老舊記憶在他的腦海裡反覆播放,也是暴風雨和遊輪,清晨的霧,和一片混亂的場面。
黑澤陣本以為他已經把那些東西徹底忘了——準確來說,早在二十年前,為了應對組織重複無數次到讓他想吐的試探和詢問,他就把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從自己的記憶裡「刪除」了。
他很擅長記住東西,也很擅長忘掉東西,他經受過相關的訓練。
但現在不行了,原本需要某種特定「條件」才能想起來的「記憶」如貝殼被反覆衝上思維的海灘,只是一點相似的場景、話語……甚至沒來由的既視感都能讓他的大腦如同開了關鍵詞檢索的數據庫一樣將那份記憶調取出來,完全不受控制。
正如他昨晚從暴風雨裡走出,就在半昏半沉的淺眠中想起1989年11月發生的某件事。
尚且是真正少年的他從遊輪的房間裡醒來,打開門,看到的是遍佈走廊的血、半截的屍體,還有從樓梯滾落的頭顱。不遠處的拐角後傳來慘叫聲,少年黑澤陣冷靜地穿過走廊,走到那座遊輪的大廳,看到的是一片斷肢與慘狀。
有人恐懼,有人昏迷,有人死亡,有人在終於生還的夜晚裡睡著,睡得太沉以至於什麼都沒有發覺。
“有惡魔……”
“我們被詛咒了,這是詛咒!這肯定是詛咒!我們不該活下來的,我們都會死!”
“救救我,至少救救我的孩子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有人忽然發出刺耳的尖叫,抓起桌子上的餐刀就要往身邊的孩子刺去,就在刺中的前一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銀髮少年臉上沒什麼表情,攥著女人手腕的手紋絲不動,微微用力,餐刀就落到地上。
“睡吧。”
他乾脆利落地把人打暈,這就是他能表現出來的最大的溫柔。
黑澤陣穿過餐廳,在一杯打翻的咖啡前停步。咖啡早就冷了,深色的液體凝固在繡了花紋的手工桌布上,只有
少量還殘留在杯子的底部。
他蘸著嚐了一點,然後將目光投向餐廳裡儲存的飲用水。
於是銀髮少年越過地上人類的斷肢與血塊,去了廚房。在他離開餐廳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恐慌混亂的情緒裡,就算黑澤陣從他們面前走過也少有人發覺,可以說這些人都陷入了臨時瘋狂的狀態。
他走進廚房的門,察覺到不對,還沒轉身,就有冰冷的金屬抵上了他的後腦。
是槍。以及保險打開的聲音。
“別動。”
藏在廚房門板後的人按住他的肩膀,反手關上了廚房的門,雖然控制得很好,但很低的喘息聲和空氣裡的血味還是暴露了他目前糟糕的狀態。
黑澤陣沒動,只微微側頭用餘光看向放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皮肉被掀開,傷口已經結痂,但隨著用力的動作又重新裂開。
身後的人咳了兩聲,按著他肩膀的動作越來越用力,黑澤陣沒等到下一句,就問:
“為什麼,Cedrus(雪松)?”
“juniper(杜松子),”對方叫了他的代號,但語氣依舊冷硬,“你有你的任務,別管不該管的事。”
黑澤陣頓了頓,在下一個瞬間乍然出手,奪走槍,把背後的人狠狠撞在了門板上,扣住了對方的脖頸。
那是個黑髮、灰藍色眼睛的少年,扎眼的血色覆蓋了他大半張臉。
黑澤陣把槍放到廚房的櫃子上,上上下下打量他的同僚:兩處槍傷、跟人搏鬥的擦傷、肋骨可能斷了兩根,到現在已經算是強弩之末,所以才躲在沒人的廚房裡——也不算沒人,地上有廚師的屍體。
昨晚似乎發生了一場大逃殺般的慘劇,除了在暴風雨裡太過疲憊而睡著的乘客,吃過餐廳裡食物的人都產生了某種混亂的錯覺,就算沒有,也被其他人精神不正常的狀態給嚇到六神無主。
而就在這場慘劇發生的時候,黑澤陣毫無所覺,甚至一直睡到他平時會醒的時間。
他掐著同僚脆弱的脖頸,好像隨手就能捏斷,不過他沒這麼做,只是說:
“你本來應該配合我的任務,但Cedrus,你讓他們在給我的杯子裡下了藥。”
同僚因為呼吸不暢咳了兩下,對黑澤陣笑了:
“你要混進隱修會就不能拒絕,我知道你只能喝掉那杯酒。聽著,我沒有背叛,我只是在盡最大可能完成任務。你的任務是加入隱修會,而我的任務是保證你能加入這個組織。”
黑澤陣把手指鬆開了點,起碼不能讓同僚死於意外窒息,他對背叛與否有自己的判斷,現在他想知道的是另一個問題。
“外面怎麼回事?”
“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事,有另一個組織的人在遊輪上,他們製造了這起混亂,企圖在遊輪靠岸前達成目的。”
“他們的目的是?”
“我猜,他們是來抓我的。”
灰藍色的眼睛眨了眨,同僚輕輕拍了拍黑澤陣的手,於是銀髮少年不是很愉快地放開,看著同僚把那把槍拿回去。但他保證,如果Cedrus再敢拿槍對著他,他的動作就不會再這麼溫和了。
黑澤陣說,解釋。
同僚鬆了口氣,好像看到他就進了安全區,乾脆坐在地上,靠著門,說你讓我緩緩,我都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
“隱修會從不吸納外來人作為他們的成員,只接受自己培養的孩子,這座遊輪是他們‘收集’新人的交易場之一,雖然大多數客
人都不知情。他們相當警惕,兩年前為了加入隱修會,我冒險使用了我的真實身份,才通過了他們的調查。
本作者北野行舟提醒您《烏鴉摺疊》第一時間在.
<p>“不過juniper,我跟你說過,我不是孤兒,加入我們的機構是因為需要庇護。我有記憶開始就是母親帶著我逃亡,她臨死前跟我說,不要出現在能被人看到的任何地方,逃吧,逃離這個世界。機構幫我換了身份,我也沒有遇到與母親相關的任何人,直到兩年前。</p>
<p>“好吧,我推測母親給我的鑰匙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此前我已經被莫名針對過兩次,但沒猜到真正的原因;現在他們為了抓我找到遊輪上,又不想跟隱修會的人起衝突,就製造了這起混亂。”</p>
<p>同僚有點費力地抬起手,他的胸口中彈,看位置子彈可能擦到了肺,但手心緊緊攥著一把被掛在繩子上的鑰匙。</p>
<p>那是把特別普通,普通到拿出去也不會有人懷疑的舊型號鑰匙,如果不清楚那是Cedrus母親的遺物,黑澤陣也不會多看一眼。</p>
<p>同僚放下手,安然地說:“昨晚我看到了他們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你安靜地待著,別來救我。”</p>
<p>“為什麼不報告?”</p>
<p>“因為他們的動作,隱修會也在懷疑我的身份,我沒找到機會聯絡上面。”</p>
<p>黑澤陣沒說什麼。</p>
<p>同僚又咳了兩下,調整好狀態,重新站起來,對黑澤陣說:“出了這件事,隱修會的牧羊人這次不太可能帶新人回去了,你照常下船,不要引起那個組織的注意。昨晚來的人裡有隱修會的高層,就是他讓人把你引到隱修會的賭場裡,之後也有繼續接觸你的可能。”</p>
<p>黑澤陣給同僚搭了把手,聽到最後皺眉:“喜歡特殊髮色的那個?”</p>
<p>“是他。”</p>
<p>“噁心。”</p>
<p>“你把長髮剪了就沒這麼多事了。”</p>
<p>“不剪。”</p>
<p>“好好,不知道是跟誰的約定讓你這麼惦記,”同僚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問,“Betula(白樺)在養傷吧?他怎麼樣了?”</p>
<p>黑澤陣說他沒事,還打算回老家。</p>
<p>Cedrus又問維蘭德怎麼樣,黑澤陣說那個男人在忙,很久沒回去了。</p>
<p>太陽逐漸升起,陽光穿透外面的霧,將昏暗的廚房照亮,最後黑澤陣說你有完沒完,同僚說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吧,都要死了你不讓我多說兩句。</p>
<p>黑澤陣覺得沒必要。</p>
<p>他們跟隱修會已經僵持了半個世紀,一次任務失敗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可以先把Cedrus帶回去。</p>
<p>但他還沒把話說出口,沉悶的槍聲就在廚房裡響起。</p>
<p>同僚灰藍色的眼睛裡依舊含著笑意,對黑澤陣側腹開槍的時候也是如此;他接住人,又毫無停頓地對銀髮少年的腿開了兩槍,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