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第 68 章 最好的生日禮物


被點順天府鄉試主考官後,為避嫌疑,崔珏當斷絕一切不必要的交際,直到八月末、鄉試放榜。

紀明遙每日入宮排練,更沒時間與人往來。

兩人每天到家就不再出門,將慶賀之事與其餘交際等事全託付給了兄嫂,一個專心排練封后大典,抽空還要與幾位產婆總結產鉗使用情況、商討改進,另一個專心準備秋闈出題。

做哥嫂的看著他們忙碌,替他們打理人情往來,雖然額外累些,卻也甘之如飴。

夜間無人時,崔瑜還與妻子說私話:“那日陛下面前,左相和於尚書推舉左副都御史,共有三位人選,因我年紀輕、資歷淺,本排在最後。陛下卻親口點了我任此職。當天弟妹又被皇后傳入宮中,加封恭人。第二天,阿珏又被點了順天鄉試主考官。想來我三人這份機緣,都必與弟妹相關。弟妹與寶慶郡主交好,或許早在皇后娘娘面前有些功勞?”

“竟是如此嗎?”孟安然吃驚。

但仔細想了想,她便恍然:“若真是這樣,倒說得通。大爺回京三年,雖歷有功勞,是早該動一動了,可一升便是左副都御史,我本還驚呢!我還以為,必是於世伯舉薦之故?可於世伯又從未徇私過,都是憑公舉薦。且即便盡力推舉,總也要陛下點頭才行。算上弟妹與阿珏兩件喜事,家裡三喜臨門,必得有個緣故。這就是了。”

“可弟妹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有什麼功勞?”她又實在想不出。

“這便不好多問了。”崔瑜只笑道,“總歸咱們只需記得弟妹的情分。”

孟安然一嘆。

捧著肚子側過身,她自愧笑道:“現在想想當日那些‘嫡庶’的話,我自己也覺得可笑了。哪一朝哪一代,封皇后、立儲君,是隻看嫡庶和誰更可憐的?分明自小也讀過幾本史書,當時卻竟擰住了。”

“那是夫人心軟。雖不如弟妹看得清楚,也是夫人獨有的長處。”崔瑜忙說,“況且,難道我那時就不糊塗?”

他感嘆說:“我還不如夫人,顧念到六殿下可憐。我滿心只有一句,‘立嫡才是正統’。”

搖曳燭火下,夫妻倆互相看了看。

孟安然先彎起眼睛。

崔瑜便也放鬆下來,一起笑了。-

七月十二日。

紀明遙入宮排練的第五天。

前四天,上午排練結束後,皇后都不留她用飯,也不會傳她再有吩咐,便直接放她出宮。

但今日結束,卻已有一位年輕女官在旁等候。

這女官請她先至偏殿整理儀容,又歇息了半刻,方帶她回到正殿。

“免禮。”劉皇后仍先含笑賜座。

“不知娘娘留下明遙妹妹,是有什麼吩咐?”坐定,寶慶先笑問,“娘娘,我可餓了呢!”

“是有幾句話,”劉皇后也笑同她說,“不會耽誤你們吃飯的。”

她便看向紀明遙:“明日你三妹妹與柴家大喜,我放你一日的假,你回去賀她新婚吧。”

寶慶一怔,忙要說話。

可看了看明遙妹妹,她又忍住、閉上了嘴。

劉皇后眼神稍動。

“娘娘,請恕臣無禮,不受娘娘今次恩典。”

紀明遙站起身。

她深深行禮,後背發涼,手心也在冒汗。

但她仰起頭,堅持說出:“臣願不去。”

她是上了皇后的船。皇后也回報、賜予了她榮光、身份、地位。

她已對皇后的志向有了些

許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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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還想確認,皇后是否會包容甚至讚許她的真正為人?還是也會以為她乃不孝不悌、氣量狹小、睚眥必報、不堪大用之人。

皇后不會不知她與姚姨娘之間的仇怨。

今日有此問,皇后想聽到她怎樣的回答、又想看到她如何做?

但不論皇后期望什麼,她的真正回答只有一個。

不過,為了儘可能達成目的,她也願意今後作出偽裝。

只這一次,她想給自己一個冒進的、嘗試的機會。

劉皇后凝視了紀明遙許久。

她抬手,揮退不必要的人,只留了幾個心腹在側。

寶慶著實坐不住了,也已起身站立。

殿內寂然無聲。

冰山上籠罩著清淡的薄霧。

劉皇后按了按自己圓潤的指尖。

她笑容未變,問紀明遙:“為何你情願不去?”

“娘娘,臣便直言相告了。”紀明遙也未動神色。

她平靜而清晰地說:“安國公府三姑娘紀明德的生母為姨娘姚氏,姚玉靜,臣的生母為姨娘沈氏。十二年前,仁聖九年五月二十八日,臣的生母已懷胎六月,姚氏將她推下閣樓,致使兩日後母子俱亡。姚氏雖早已伏法被誅,但當年紀明德曾惡意指認臣說謊,妄圖包庇兇犯,使臣不得為生母鳴冤。臣至今記得。所以,不願去恭賀她新婚之喜。”

言畢,她垂首:“臣心胸狹隘、不肯忘懷舊事,還請娘娘賜教。”

殿內又沉寂了片刻。

“你起來。”劉皇后輕輕地說。

寶慶忙把明遙妹妹扶起來。

“你恩怨分明,至今不忘生母,何來‘心胸狹隘’一說。”劉皇后嘆道,“為人子女,理當如此。”

紀明遙眼眶有些熱。

“可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順心如意。”劉皇后笑向她伸手。

紀明遙走過去。

劉皇后一手握住了她。

“好孩子,”她說,“你該明白,‘忍耐’。”

紀明遙抬起了臉。

“娘娘,”她心跳如擂,聲音也有些顫,“有些事,臣願意忍。可有些事,臣已經日夜忍了十二年。”

她再次俯身,懇求道:“請娘娘賜恩,許臣不必再忍耐。”

“哎!”劉皇后先是搖頭。

“好,好。我準了。”可她又一笑,語氣裡滿是讚許。

她親手拽紀明遙起來,令不必再謝恩,又笑向寶慶說:“行了,你們去吧,家去吃飯罷。”

“多謝娘娘!”

寶慶忙握住紀明遙出殿。

“多謝娘娘。”

紀明遙有些恍惚。

殿外,明日高懸。-

七月十三日,紀明德大婚。

與兩位姐姐出閣時不同,她晨起梳妝時,不但有嫡母和姊妹們陪伴在旁,連父親也親自來至後院。

安國公一到,三間正房內,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動作。

溫夫人瞬時心口發哽。

連明達出閣那日,老爺都不曾親自來後院叮囑過什麼。

但她也只能起身相迎。

“老爺怎麼來了?”她笑問,“今日大禮,有什麼話,吩咐人來傳就是了。”

“我來看看。”安國公只說。

在堂屋站定,他仰頭環視四周。

當年,他娶玉靜入府,也是滿室的紅色。

玉靜出身太低,做不得他的正妻,

他便盡力從別處補償。

八抬轎坐不得(筆趣閣。小說)[(.co)(com),
便四人抬轎,餘下四個轎伕跟隨。

正門不能入,便先從偏門入府,再行至正門之後,走中路入新房。

不得拜天地,便一同敬香,同祝百年永好。

給她土地、鋪面,讓她有銀錢入手,不必受制於人。

太太入了府,許她不必每日給太太請安。

許她自己養育孩子。

可做得再多,她也已經死了。

安國公收回目光。

他看向已經梳妝完成、只還未戴鳳冠的女兒。

她娘,已經走了十二年,只留下她這一點骨血。

“我和三丫頭說幾句話。”安國公道。

溫夫人暗自平氣。

她帶其餘所有人退出正房,暫至東廂歇息。

正房內,紀明德含淚來到安國公身前。

“爹!”她盈盈下拜,“女兒今日……就要離開家了!”

“女大當嫁,早晚有這一日。”安國公虛扶起她,“到了柴家,好生過活,遇事回家來說,都有我給你做主。”

“爹……”紀明德顫巍巍擦淚,“女兒捨不得家裡,女兒……害怕!”

“不必怕。”安國公示意她坐。

女兒的臉和她娘有八·九分像。連哭起來的神情也像。

“出去了,倒是好事。”他一嘆,“柴家無人敢薄待於你,你反還更自在。”

“別哭了。”他說,“小心重上妝來不及,誤了時辰。”

紀明德忙聽話止了淚。

安國公感懷地看著她。

被父親這樣注視著,紀明德忽然有了一個主意。

“有爹給我做主,今日成婚,必然事事圓滿如意。”她斜看向一旁,輕聲嘆氣,“只可惜——”

“怎麼了?”安國公便問。

“只可惜,是我大喜的日子,一家親姐妹,二姐姐卻不回來。”紀明德咬唇說,“少了一位相送。”

安國公眉頭皺起。

“她有大事要忙,早說過不回來。”他只道,“少她一個而已,倒也不算什麼。你也別多想了。”

猜不透父親是生了氣還是真不在意,紀明德只能應聲。

安國公走出了正房。

諸人忙回去服侍陪伴,他單獨留下溫夫人說話。

“二丫頭竟能得皇后看重,倒不算壞事。只是她雖忙,到底是紀家的女兒,怎麼就連親妹妹成婚都不能請一天假回來?”他先說不滿,“二丫頭是太太親自養大的,難道連太太的話都不聽了?”

溫夫人身體尚未好全,便又為紀明德操了多日的心,方才又見到了安國公對她的格外偏疼,——他環視屋中,那眼神顯然是想起了姚氏,是在為姚氏惋惜!心中早已鬱怒交加,此時更不耐煩。

“這些話,老爺前幾天就說過一遍,還比這更重,竟是罵了我一頓,”她冷笑,“老爺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何必再挑我的不是。”

“我這身子,老爺是知道的,好不好並不由我。”她又道。

安國公被噎住了好一會。

有事要叫夫人辦,他只好忍住怒氣:“二丫頭雖性子差,到底是家裡的孩子,我的親骨肉,怎好以後就撒手不管她了?她既聽夫人的話,夫人就該常叫她回家裡坐坐,也免得旁人見她一年半載不回來一次,還以為這安國府上父女姊妹竟已不合至此!”

常叫明遙回來坐坐?

這話也太稀奇!

溫夫人不由打量起安國公,想看出他又有了什麼“大主意◎(筆趣&閣小說)◎[(.co)(com)”


他一心想扶立六殿下,雖暫且偃旗息鼓,也只因陛下心意已決,勢不可擋。叫他這便去屈就新後膝下,他絕不願意。難不成,是見明遙得了皇后重用,想利用明遙探知消息?

可這話,她應下容易,做起來卻難。

明遙可不是任人擺佈的木頭。

但老爺的話說到這裡,她又不可能不應。

“待封后大典過去,我會請她回來坐坐的,老爺且耐性等等。”

溫夫人轉身走回正房。

滿院皆是新婚的吉慶顏色。

可她心裡,卻只有浸透了的苦意,正在發澀、發疼。

攪得她不得安寧。-

七月十六日。

離封后大典正式開始還有三日。

宮內排練越見嚴格,紀明遙的精神也日益緊繃,甚至還沒到時間,不用人叫,她自己就能睜眼起床。

這日正是朝日。

五更未過,崔瑜崔珏便已同去上朝。

孟安然在卯初起身,還未穿衣,便先吩咐丫鬟:“快把給你二奶奶的生辰禮先找出來。”

今日是弟妹十六歲生辰,也是她到崔家後過的頭一個生日,她與大爺本商議了好幾次該怎麼慶賀。哪知弟妹便在宮裡有了重任,每日清晨入宮,中午方回,只怕沒精神再與他們一起相慶。

弟妹又本便不愛動。已辛苦了一上午,再叫她過來吃飯,只怕反而對她更是勞累折磨。

過生日,到底還是要壽星自己輕鬆、高興才好。

早飯,孟安然與三妹、三弟妹和兩個女兒一起用。

“你們的壽禮都交給我,一會一起叫人送去。”她道,“等她回來,你們也別急著賀壽,叫她好好歇歇。”

“姐姐放心,我們知道!”孟安和忙答應著。

但她心裡其實很好奇:

崔翰林會送二嫂什麼?

他對二嫂都那樣了……總不會把二嫂的生日給忘了吧?

“倒不知崔翰林會送紀恭人什麼。”魯氏笑說。

“我和你們姐夫也不知道。”孟安然笑嘆,“你姐夫問過幾次,全問不出來。”

她又笑說:“不管送什麼,咱們今日便知,先等等看。”

但才用過早飯,王平媳婦便趕著來回話:“奶奶,門上看見二爺回來了!”

今兒既是二奶奶的生日,二爺提前回家,一定是為了這事!只不知有什麼佈置?

“這個時辰?”孟安然吃驚,“他告假了!”

不但三妹妹、三弟妹,甚至連兩個女兒都期待地看著她。

孟安然自己也好奇!

清咳兩聲,她吩咐王平媳婦:“不必特地盯著……但若有動靜,記得來回。”

王平媳婦連忙答應著!

看奶奶沒有別的吩咐,她退出正房,腳步不自覺就往西邊走過去。

其實,二奶奶這邊規矩大,西院的人嘴也嚴,消息不好打聽——平常兩房也不用和搞細作似的,互相打探來打探去,有事就直接說了。

今天想必西院的人也坐不住,不知能不能——

找到一處陰涼,又接了一個婆子遞過來的扇子,王平媳婦才坐半刻,就看見這邊的人越來越多。

都想知道二爺會送二奶奶什麼!

她想笑,又忙板住,把人都攆走:“自己的活都沒幹完,別過來亂看!”

說了別人,她自己

也得走。

把扇子還給婆子,
她雖然捨不得,也只好回去伺候奶奶。

左右一有消息,她肯定能知道,不過早一刻晚一刻。

走出去幾步,王平媳婦又回頭,戀戀不捨看了幾眼西院的圍牆。

……

西院,正房。

臥房內,崔珏停在黑漆螺鈿櫃前已有半刻。

這是夫人平時存放要緊物品的櫃子,鑰匙由夫人親手保管。他能趁夫人睡著時私下打開……但真如此,也太過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