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隻喵 作品

第 115 章 大婚


蘇櫻想象不太出,淡淡的迷茫畏懼之外,又有一絲期待。因為那個人,是裴羈呀。她於簾外窺見,強大包容的兄長,她於掙扎中恨過,想殺過,又在宿命般的糾葛中再次相遇,最終相知的人。兜兜轉轉,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一切又跟最初不一樣了。

也許所有的漂泊都已經結束,她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她的家,該當是這世上最溫暖,最讓人安心的地方。

樓下有腳步聲和說話聲,蘇櫻低眼,看見燈火中匆匆走來的竇約。心中陡然一喜,是不是竇晏平回來了?飛快地跑下樓來:“你家郎君回來了?”

樓梯遮住視線,半晌才聽見竇約的回答:“郎君軍務纏身,不能返來,命我為娘子添妝。”

腳步停住,蘇櫻在失落中看見竇約向她深深一揖:“郎君祝娘子所想皆能如願,一生平安喜樂。”

天已經完全黑了,廊下燈火搖搖,照著竇晏平為她添妝的箱籠,蘇櫻溼著眼梢,心底殘留的不安一點點散去。

她會如他所言,平安喜樂。這麼多年她都走過來了,今後的路,她也能好好走下去。

曲江池,白沙洲。

黑夜中突然亮起火光,巢中的大雁驚起著正要飛起,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將一家三口盡數罩住。雛鳥驚恐地拍著翅膀衝撞,又被縫隙裡塞進來幾條小魚吸引了注意,慢慢安靜下來,裴羈自蘆葦叢中起身,拂了拂身上清寒的露水,低聲吩咐:“取籠子來,蒙上黑布。”

蒙上黑布擋住光模仿黑夜,大雁才能安靜下來,不至於損傷自己。

眾人有條不紊地行動著,裴羈點燃一塊藥香,在身上細細燻過。

這一個多時辰伏在草地裡一動不動等待時機,不知沾惹了多少蟲蟻,後頸裡一直髮癢,這節骨眼兒上千萬不能出錯。

小船破開水面,火把拖出搖盪的光影,裴羈提著雁籠站在船頭,望向頭頂璀璨的星空。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1

春寒料峭著拂過臉頰,心頭卻是一片火熱。再過幾個時辰天就要亮了,諸事都已齊備,他們的大婚之日,馬上就要到了。

二月初七。

蘇櫻一大早便起來梳妝打扮,滿院子歡聲笑語,都是及早趕來祝賀的近支親友,蘇家的親眷早幾天也從錦城趕來,此時幾位堂叔在外院陪著賓客,幾位堂嬸圍在房中幫忙,那兒女雙全充當全福人的四堂嬸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讚歎著鋪滿一整間屋的嫁妝:“侄女兒這婚事辦得太體面了,慢說在錦城,就算在長安城中也該是頭一份吧!”

“上回這麼熱鬧的婚事還是太

子娶太子妃時,”
崔家一位嬸孃笑道,“兩次都是天子賜婚,這榮耀可都讓櫻娘趕上了。”

蘇櫻含笑聽著,歡喜之中,又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絞面、上頭、上妝,銅鏡裡明眸皓齒的女子挽著婦人髮髻,明豔中透著莊重,這便是她今後的模樣嗎?

滿耳朵歡聲笑語中,太陽昇起到最高,又慢慢落下屋脊,一點點西斜,黃昏之時,夫婿親迎之禮。

裴羈馬上就要來了。

耳邊遙遙聽見鼓樂聲響,心跳突然快到極點,蘇櫻屏著呼吸。

勝業坊前。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隊頭已經進坊,隊尾還跟在一條街外。裴羈跨馬走在隊伍最前方,押著婚車,帶著大雁,身後穿著一色號衣的僕役抬著一抬抬聘禮,最前面是太和帝的賜婚詔書,以錦匣盛放,供著香花寶燭,引得一路圍觀的人們連聲讚歎。

鼓樂聲飄揚著飛上雲霄,裴羈抬眼,望見崔府緊閉的大門。

崔府內院。

“姐姐,”葉兒急匆匆從外面進來,臉上帶著擔憂,“裴郎君已經來了,但是外頭關了門,不肯放他進來呢。”

屋裡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劉夫人笑得撫她的肩:“傻孩子,不是不讓進,這是下婿之禮,要殺一殺新郎官的威風,好叫新郎娶得不容易,以後更加珍重。”

“還要讓新郎念催妝詩,考一考新郎的家世才學,為新婦子增添榮耀呢!”蘇家四嬸也笑,“等你將來出嫁就知道嘍。”

葉兒這才知道自己弄錯了,紅著臉躲去了邊上,蘇櫻凝神含笑,聽見裴羈清朗的聲音伴著鼓樂遙遙傳來:“傳聞燈下調紅粉,明鏡臺前好作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2

嘩啦啦,是迎親的隊伍向門內門外拋灑喜錢喜果,咚咚鏘,是催促開門的鼓聲在響,還有帶著笑的語聲,是蘇家和崔家的堂兄、表兄在考問裴羈的身世,假意為難,夾在其中那個帶著歡喜,比平日裡高亢幾分的,是裴羈應答的聲音。

到此時突然強烈的意識到,她馬上就要嫁給他了,他們從今往後,就是夫妻了。臉上紅了,心裡卻是歡喜,於緊張中,緊緊握著手中團扇。

轟一聲,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裴羈整整衣冠剛邁過門檻,門背後一群女婦拿著掃帚棍棒一湧而出,笑鬧著衝了過來。

“姐姐,”葉兒懸著一顆心又跑回來報信,“她們拿著棍棒要打裴郎君,這是不是也是規矩?”

堂中又一陣鬨笑,劉夫人看向蘇櫻:“這是打新郎,也是規矩,外甥女兒放心,不會真打的。”

蘇櫻連頸子上都紅透了,聽見外面的笑聲突然響亮起來,緊跟著是雜沓的腳步聲,明知道不會真打,心還是懸了起來。

大門內,裴羈抬眼一望,看向第一把打向自己的掃帚。雖然神色平和,甚至眼中還帶著淡淡笑意,但久居上位者自有一股迫人氣勢,那掃帚剛掃到他一點衣角立刻便縮了回去,眾人笑著嚷著,卻再不曾有一丁點碰到他,裴羈躬身團團一禮:“多承手下留情。”

在笑鬧聲中邁步向內走去,望見內院的垂花門,腳下陡然一陣輕快。

內院裡,“新郎官來了!”撒帳的孩童飛跑著來報信,“新郎官來了!”

呼吸突然凝住了,蘇櫻腦中一片空白,突然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餘光瞥見院門外紅雲也似的喜服,眼前陡然一暗,劉夫人指揮著侍婢抬過來一架屏風擋住她,低聲叮囑道:“握好團扇,未拜堂前還不能相見呢。”

屏風底下玄色絲履慢慢停住,是他,他來接她了。

蘇櫻屏著呼吸,隔著團扇和屏風的影子看著外面,裴羈壓抑著歡喜的語聲闖進耳中:“櫻娘,我來了。”

心頭陡然一熱,笑意與淚意一齊湧上,蘇櫻在團扇之後重重點頭,望見屏風外他蕭蕭肅肅的身影,聽見贊禮生含笑的語聲:“新郎行奠雁之禮!”

侍從遞上扎縛好翅膀的大雁,裴羈接在手裡,看準屏風裡窈窕的身影,輕輕拋過。

“真是大雁呢!”

“這時節想找大雁可不容易。”

“新郎官有心了!”

眾人的讚歎議論聲中,蘇櫻聽見大雁的鳴叫,看見雁羽在眼前一晃,連忙伸手接住。

雁嘴上綁著紅,雁身上也是,好一隻漂亮的大雁。

“奠雁禮畢。”贊禮生高聲道。

裴羈心中一喜,快步上前正要撤下屏風,女眷們嬉笑著上前圍住:“這可不行,新郎官不能這麼容易就帶人走了!”

“新郎才高八斗,還需再做幾首催妝詩才行!”

屏風外,裴羈停步,急切之中,唇邊不覺又浮起笑意。

屏風內,蘇櫻緊緊握著團扇,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心跳快如擂鼓。

緊跟著,聽見他帶笑的吟誦聲:“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3

周遭大笑起來,有膽大俏皮的打趣道:“哪裡就東方欲曉霞了?不成不成,不夠貼切,再做!”

蘇櫻笑出了聲,緊張的情緒漸漸舒緩。都是逗著裴羈呢,也是,平日裡他一臉端肅,誰都不敢開他的玩笑,不待今日捉弄,哪裡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