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找到你了。”
大寧坊外。
康白含笑擺手:“我約了朋友一道觀燈,今夜便不叨擾葉師了。”
守歲宴後,無人不知裴羈帶著未婚妻子一道赴宴,愛逾珍寶。她應當已經答應裴羈了吧。有些東西既然不能落地生根,便該好好藏起來,莫要吵擾她的生活才行。
轉身向另個方向走去:“葉師,再會。”
“再會。”蘇櫻向他
揮揮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蘇櫻覺得奇怪,彷彿他很著急離開似的,前面崔琚招呼著要走,蘇櫻連忙跟上,卻沒發現不遠處康白停住步子,隱在牆角的陰影裡一直目送。
“娘子快聽,”
葉兒指著遠處,“那邊有踏歌!”
蘇櫻踮起腳尖,望見極遠處丹鳳門上的燈火,一座巨大的、如月輪一般的燈輪在城門前轉動,最高處比城牆還要高上數丈,踏歌聲便是從那裡傳來的,聽樂聲是教坊司的內廷大麴《千春樂》,看來那踏歌的,也該是教坊司的伎人了。
“是教坊司的月舞,聖人此時必然還在丹鳳門,”崔琚歡喜說道,“走得快些,說不定還能看見聖人。”
一行人果然加快速度往前走,道邊突然湧過來一隊舞獅子的,斜刺裡一衝,崔家原本圍成一團的人霎時被衝的七零八落。
蘇櫻緊緊拉著葉兒,又有兩個僕婦跟著,剛在路邊站住了腳,舞獅子的隊伍裡突然有人摘了假面拋開,踉蹌著跑過來:“姐姐!”
蘇櫻吃了一驚。
大寧坊前。
人越來越多,先前道路還能以中間為界,分出南北兩個方向的人群,此時全都混在一起,擠擠扛扛四面八方胡亂擠著,又有舞獅子舞龍燈的,推著小車賣吃食首飾的,寬闊的坊間道路霎時間擠成一團,裴羈極力衝突,還是被人群挾裹著,半天不能挪動半步。
“郎君,”張用極力護著,滿頭大汗,“人實在太多,別擠到你傷口了。”
“上屋頂。”裴羈抬眼。
耽擱不得了,這陣子再不能趕過去,只怕今晚就更難找到她了。上次過上元節還是在裴家的時候,他帶著裴則看燈,她偷偷跟在遠處,走走停停。還記得那天人也極多,他雖有些不快,卻還是一直放慢速度等她,那時候他以為是出於責任,怕她一個年輕女子出了事所以才留心照看,此時回頭再想,那時候的他,怕是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吸引了吧。
張用怔了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見邊上吳藏也是一臉不可思議,這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但裴羈已然下令,也只得和吳藏一左一右扶住,帶著他一躍跳上屋頂。
視野陡然開闊,裴羈放眼四望,看見極遠處丹鳳門的燈火,聽見隨風傳來,隱隱約約的《千春樂》,她應當是往那邊去了,那邊是最熱鬧的所在,人只會比這裡更多、更雜,他得儘快趕過去照應著才行。
“走。”裴羈踩著瓦片走出去兩步,到底與地面不同,屋瓦一陣亂響,腳底下一直打滑,險些摔倒。
“小心!”張用急急上前扶住,一邊擔心,一邊又忍不住想笑。誰能想到名動天下的裴羈竟然在元宵佳節跳上屋頂行走?怕不是要被巡街的武侯當賊拿了。
“郎君跟著我們吧,”吳藏忍著笑扶住另一邊,“小心腳下,別崴了腳。”
裴羈又走了幾步,此時漸漸適應,比先前穩了許多,沉聲吩咐道:“快些。”
大寧坊外。
燈火絢爛,照出盧崇信蒼白的臉,蘇櫻驚訝著:“四弟,你怎麼在這裡?”
回京的路上裴羈便跟她說了,盧崇信如今在城外的天一庵,那裡是宮中太妃們出家修行的地方,多有帶著宦官宮女過去服侍的,盧崇信既淨了身,去那邊也正合適。
“盧崇信心術不正手段陰狠,他又是王欽的舊部,若是留在宮裡,不是他生事尋仇,便是王欽的對頭殺了他,”裴羈那時候說道,“所以我銷了他的案底,安排他去了天一庵,那裡遠離是非又守衛森嚴,但願他能
從此收心。”
他現在到了哪裡(為什麼還不過來找她?</p>
<p>“姐姐,”耳邊聽見盧崇信喑啞的聲音,“我聽說你回來了,我想看看你。”</p>
<p>天一庵僻處荒山,他前幾天才打聽到蘇櫻回來了,除夕那夜還跟裴羈一道去了守歲宴。盧崇信心如刀絞,又恨又念。恨的是沒能殺了裴羈,唸的是兩年不曾見她,思念之情,幾欲癲狂。天一庵雖然守衛森嚴,還是給他找到機會逃了出來,今天在崔家逡巡許久,終於混在舞獅子的隊伍裡,得了與她見面的機會。</p>
<p>“我年前剛回來,原本打算過完年去看你。”蘇櫻細細打量著他,他比兩年前更加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了,心裡一陣莫名的難過,“四弟,你怎麼瘦成這樣了。”</p>
<p>語氣中的關切讓盧崇信一下子紅了眼圈,哽咽著:“姐姐,你還想著我嗎?”</p>
<p>蘇櫻頓了頓,一陣嘆息。裴羈守著對她的承諾不曾殺他,但這兩年在天一庵,他似乎並不曾收心,還像從前一般偏執。“四弟,我下個月便要與裴羈成親了。”</p>
<p>盧崇信低低啊了一聲,雖然模糊猜到了,聽她親口說出,依舊是五雷轟頂一般。</p>
<p>“我是真心要嫁他。”蘇櫻走近一步,“我這兩年過得很好,以後也會過得很好,四弟,你一直盼著的,不就是我能好好的嗎?和裴羈在一起,我很好。”</p>
<p>盧崇信怔怔看著她。他一直盼著的,是她過得好嗎?是吧,但這個好,也是要與他在一起,不是與裴羈。</p>
<p>肩上一暖,她輕輕拍了下,神色是長姐,或者母親般的憐憫慈愛:“聽我的話,回去吧,等我有空時一定過去看你,好不好?”</p>
<p>心裡某個地方空蕩著,永遠空缺了。但又好像多了點什麼,救命稻草一般,讓人緊抓著不敢放。盧崇信在模糊淚眼中重重點頭:“好,姐姐,我聽你的。”</p>
<p>“外甥女,”崔琚帶著人找過來了,老遠看見了就喊,“你沒事吧?”</p>
<p>“我沒事!”蘇櫻揚手回應,回頭又拍了拍盧崇信單薄的肩,“四弟,我先走了,到時候去看你。”</p>
<p>僕婦簇擁著她離開了,盧崇信站在原地目送,聽見踏歌聲越來越近,笑語聲越來越高,她是越走越遠的,一霎時匯進人海,再也看不見了,冷得很,孤單得很,但她說過會去看他。</p>
<p>那麼,他便等著。這一次,她應該不會再騙他了吧。</p>
<p>屋頂上。</p>
<p>裴羈抓著張用,從相隔七八尺的距離一躍跳到對面屋脊上,落地時咔一聲,踩碎了兩片屋瓦。</p>
<p>“有賊!”屋主人正站在門前看燈看人,聽見動靜一回頭,扯著嗓子叫了起來,“抓賊啦,房頂上有賊呀!”</p>
<p>路上的人們都跟著抬頭,七嘴八舌叫了起來:“有賊!”</p>
<p>“抓賊呀!”</p>
<p>“好幾個賊哩!”</p>
<p>張用抬眼,對上裴羈緊繃的臉,他冷冷說道:“你去處理。”</p>
<p>吳藏忍著笑拉住裴羈:“郎君,咱們從屋後下去吧,不能再走房頂了。”</p>
<p>張用看著他們從屋後跳下,這才一躍跳下前門,從袖中摸出一枚銀錢遞給屋主人:“老丈,我家郎君臨時借道,不小心踩壞了幾片瓦,這是賠給你的。”</p>
<p>一枚銀錢足有一兩重,瓦片才值幾個錢?屋主人頓時眉開眼笑:“不打緊,你家郎君還上房頂不?讓他儘管踩!”</p>
<p>屋後,裴羈揀著人少處急匆匆走著,踏歌聲越來越近了,再過一個坊就是丹鳳門,她這時候到了那裡不曾?</p>
<p>丹鳳門前。</p>
<p>蘇櫻抬眼,看見那座幾乎要通天徹地的燈輪在城門前緩緩轉動,輪上連珠燈、瓔珞燈、琉璃燈、紗繡燈,無數奇珍裝飾的燈籠與明月爭輝,讓人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用,怎麼都看不完。燈輪之下是無數隨著樂聲踏歌的教坊司伎人,舞姿既美,歌喉又妙,襯得這丹鳳門前如同人間仙境一般。</p><p>◢本作者第一隻喵提醒您《兄長不善》第一時間在.<a href=" p="">
“聖人還不曾走,”崔琚望著城樓上的雉尾扇,“外甥女快看,高內侍正在御前服侍呢!”
蘇櫻定睛望去,兩柄雉尾扇下圍著屏風,隱約露出龍袍的一角,屏風邊上高宦官躬身站著,正與屏風裡的人說話。
“沈相府上、韋賢妃府上燈綵都極盛,稱得上巧奪天工,”高宦官笑道,“不過這兩府都是請的巧匠來做燈,最出心裁的是水部崔郎中府上,今年做的是蓮臺觀音燈,寶相莊嚴,引得好些個百姓過去敬拜呢!”
“水部崔郎中,”太和帝沒想起來是誰,皺著眉頭,“朕怎麼聽著這麼耳熟?”
身後應穆笑著接了一句:“水部崔琚,他外甥女就是無羈未過門的妻子。”
“是她呀,蘇娘子,”太和帝這下想起來了,“是個知書達理的。”
“正是要回陛下呢,”高宦官不失時機接了一句,“那盞蓮臺觀音燈就是蘇娘子做的呢,她又能寫又能畫還會塑像,做出來那燈絕了,沒有一個不誇的!”
“當真?”太和帝笑著,“改天傳她進來,朕當面考考她。”
“哎喲,那就是她天大的造化了,”高宦官忙道,“是否讓崔郎中把那盞燈呈進來,陛下先過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