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若是他死了
第88章若是他死了
光線一瞬間暗下來,蘇櫻抬眼,看見最前面領頭的駱駝已經率先邁出城門,身後跟著的是嗢末人在沙州的首領高善威,他是康白的至交好友,此時一身尋常農戶裝扮,牽著駱駝向她遞了個眼色,示意她跟上前隊。
蘇櫻點點頭,快步跟上,卻在這時,聽見身後急促的馬蹄聲,有人高聲喊著:“站住!”
鐘鼓樓上。
餘光瞥見那道纖細的身影沒入城門道幽的陰影裡,裴羈轉過頭,看向另一邊。
她走了。一別兩年,只換來匆匆兩次相見,哪怕對面相覷,卻連話也不曾說過一句,而她現在,竟又要離開了。再相見時會是何年?她還會再給他相見的機會嗎?
一時間心如刀割,過去無法挽回,未來亦無法掌控,心中湧起巨大的悲愴,裴羈在阻滯的呼吸中極力剋制著自己不要轉頭去看,另一邊張伏伽從樓梯處走來,笑問道:“裴相在看什麼?”
“想要藉著天晴,看看豆盧軍在城外何處駐屯,結果並不能看見。”裴羈定定神,“重陽節軍演,節度使安排在何處?”
“就在右軍營大校場。”張伏伽與他並肩站在垛口前,指著鳴沙山附近的綠洲,“法成說豆盧軍就駐紮在那邊,到重陽跟前就會回城。說起來諸軍已經許多年不曾演練了,承平日久,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是得時不時操練一番,免得兄弟們生疏了。”
裴羈默默聽著,這是此事中最讓他不解的地方。從那本賬冊來看,沙州城一萬多駐軍缺衣少食,武器老舊,一旦臨陣必定能看出不對,張法成該當捂著瞞著,不敢讓張伏伽看見才對,又為什麼主動組織演練,自曝其短?
裴羈下意識地望向右軍營方向,那裡臨近城南門,只隔著三四條街。心中突然一動,想起名單上那個吐蕃女人,夫婿兒子都是城南門的守衛,這其中,又有什麼玄機?思忖著,低聲向張伏伽:“我一直有句話想與節度使說,軍演的日子,最好提前些。”
餘光卻在這時,瞥見極遠處一人一騎飛快地向城東門奔去,馬背上的人老遠就揮著手,似是向守衛叫喊著什麼,裴羈心中一凜,定睛看時,那人一躍跳下馬,飛跑著向門道內去了。
城東門。
蘇櫻回頭,看見猝然在門內停住的馬匹,馬背上的人一躍而下,舉著手中令牌高喊道:“關城門,節度使府有令,立刻關城門!”
門道兩端的守衛應聲而動,那已經走出城門外的駱駝被牽了回來,駝背上抱著孩子的嗢末女人猝不及防,帶著氣向守衛嚷道:“你們幹什麼?我趕著回孃家去呢!”
“節度使府丟了一件要緊東西,嚴令封鎖城門,查找賊人。”來人冷冷說道,“都回來,沒有節度使的命令,一個都不得放出去!”
蘇櫻隱在高善威身後,心中有強烈不祥的預感,只怕不是要找東西,是為了找她吧。但她方才明明看見裴羈引著張法成在鐘鼓樓上,張法成又如何得知她要出城?
鐘鼓樓上。
裴羈眺望著,城門關上了,方才那群嗢末人被趕了回來,她夾在隊伍中間,與一個三四十歲的嗢末男人在一處,周圍的嗢末人都圍著那男人在說話,顯見他是那群人的領頭。
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趕他們回來?
心急如焚卻又不能露出半分,聽見張伏伽問道:“裴相為何這麼說?”
裴羈極力壓下心中憂慮,沉聲答道:“重陽節與陛下的千秋節相隔太近,節度使
之前幾次不曾進京,都道是身體抱恙,無法遠行,這次若是趕在重陽節軍演,又如何解釋不赴千秋節之約?”
“這個,”張伏伽頓了頓,對上他坦然的目光,便知他已猜到他不會入京,嘆著氣搖頭,“裴相目光如炬,當也知道我的難處。”
天下各藩鎮節度使照例每年都得入京覲見,他從不曾去過,因為長安那邊先前一直對河西諸多猜忌,河西諸人都擔心他一旦入京,便再難回來。前些年他都是託故染病躲了過去,這次裴羈再三述說太和帝相邀之意,他也一直含糊著不曾應承,但裴羈說得對,假如他是因為染病無法赴千秋節盛會,又如何解釋不久之前還在主持軍演?
“依我之見,軍演就提前到八月吧,我看了曆書,八月十六乃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百無禁忌,改在那天軍演既不會打亂節度使的計劃,對陛下也就能妥善交代了。”裴羈道。
距今日還有八天,這時間既足夠長,足以聯絡各州,共同應對沙州之變,又足夠短,張法成若有異心,必定立刻就得動手,更改計劃。
張伏伽思忖著還沒說話,邊上張法成臉色已經變了,急急道:“不行,日期決不能改!”
裴羈抬眼,看見他急躁怒惱的臉,餘光在這時瞥見城門前人影晃動,蘇櫻夾在嗢末人中間往城中行去,此時再忍不住,微微側身,望向她的方向。
城東門。
高善威牽著駱駝慢慢往嗢末人聚居的街道行去,低聲叮囑:“你跟著我,等弄清楚什麼情況咱們再應對。”
蘇櫻應了一聲,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頭,天高雲淡,白晃晃的日色照得極遠處也是纖毫畢現,於是鐘鼓樓上那道消瘦的身影看得越發清楚了,是裴羈,站在另一邊垛口前,又微微側身,遙遙望著她。
目光相觸,只是一瞬,立時便都轉開。心裡湧起悵惘,似天邊那抹微雲,若隱若現著,又從不曾消失。蘇櫻知道此時萬萬不能被人發現這短短一瞬的隱秘相望,立刻邁步向前,再不曾回頭。
鐘鼓樓上。
裴羈強迫自己不再回頭,抬起眼簾,極力眺望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