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念念,一路平安
一念及此,所有藏得最深的渴念和奢望全都被勾起,裴羈急急起身,困獸一般,在屋裡來回走動。有一剎那極想就這麼不管不顧地衝出去找她,下一息又壓下這念頭。不,不行,眼下哪怕流露出一丁點與她相識的痕跡,都會陷她於危險之中,便是再想,也必須忍住,他眼下最要緊的,便是拖住張法成,幫她出城。
天亮後立刻請張伏伽帶他去軍中慰問,如此,則張法成怕事情敗露,必定會緊緊跟著,她就能趁機脫身。
裴羈定定神,合衣躺下,聽見外面風吹樹梢,低低的輕響,聽見巡夜的衛士腳步穩健,不緊不慢走過長廊,屋頂上瓦片咔的一聲,許是跳下了貓兒,腳步輕盈著,飛快地走遠了。
天怎麼,還沒有亮。
卯正,正院。
張伏伽剛剛用完朝食正坐著飲茶,僕童忽地上前來報:“節度使,裴相來了。”
這麼早嗎?天也才剛亮。張伏伽放下茶杯站起身,裴羈已經進來了,向著他一叉手:“張節度,我有個不情之請。”
張伏伽抬眼,看見他臉色有些發白,眼底許多紅血絲,這是不曾睡好嗎?忙道:“裴相但說無妨。”
“我在長安時便聽說歸義軍悍勇無敵,當年擊潰吐蕃,力戰回鶻,在河西絕無對手,”裴羈道,“至今長安城中還有詩篇
讚頌歸義軍,道是‘漢家持刃如霜雪,虜騎天寬無處逃。一陣吐渾輸欲盡,上將威臨煞氣高’1,張節度麾下歸義軍的風采,一直令我十分神往。”
“怎麼,裴相也曾聽過這詩文?”這是當年為讚頌歸義軍戰績做的篇章,在河西無人不知,但他沒想到長安居然也有流傳,更沒想到裴羈居然對此如此熟悉。張伏伽一霎時想起從前金戈鐵馬的歲月,油然生出壯志,“當年的歸義軍,的確稱得上橫掃河西,只不過。”
只不過這數十年來,當初一道打天下的同袍漸漸與他一道老去,而他也將主要精力放在處理政務,恢復經濟,屯田生產上了,最近幾年軍中事務交給了兒子張敬真,但張敬真身體不是很好,更多時候都是張法成幫著打理。張伏伽含笑搖頭:“一眨眼,竟然幾十年過去了。”
“我來時陛下再三叮囑要我代為慰問將士,”裴羈窺探著他的神色,知他此時已經起了懷舊之心,不動聲色道,“我早想一睹歸義軍風采,今日恰好是個空閒,可否請節度使帶我去軍中看看?”
“好。”正是多時不曾去軍中,想念得緊,張伏伽一口應下,“裴相用過早飯了嗎?若是用過了,咱們這就走。”
“用過了。”滿腹心事,只是匆匆飲兩口奶茶,吃了一個胡餅,卻也不覺得餓,裴羈拱手道謝,“有勞張節度。”
餘光瞥見門外一個侍婢挨挨蹭蹭地走了,是去偏院的吧。裴羈轉回目光:“我立刻就能走。”
偏院。
朝食剛剛擺好,張法成就來了,拿起案上的蜜瓜漿飲一大口:“裴羈一大早去了前院,嘀嘀咕咕不知道跟伯父說什麼。”
“待會兒就知道了。”阿摩夫人沒在意,前院有他們的人,再過一會兒消息應該就傳過來了,“昨晚上我恍惚聽見你那邊有動靜,是誰來了?”
“城南著火了,”張法成撕下一塊炙肉塞進嘴裡,“他們過來稟報。”
“什麼?”阿摩夫人臉色一變,“東西有沒有少?”
“很快就撲滅了,沒什麼大事。”張法成道。
沒什麼大事麼?阿摩夫人心神不定。私宅裡經她親手打理,諸事謹慎,怎麼會失火?“是哪間屋子失火?”
“不知道,我沒問,”張法成有點不耐煩,“都撲滅了,管他作甚?”
“糊塗!”阿摩夫人刷一下站起來,“只要有動靜,就難保不是有人動手腳,就該立刻把所有機要東西統統核查一遍!”
張法成皺著眉,心裡不服氣:“母親也太謹慎了吧,我又不是小孩子,這些事我自己理會得,偏你總是不肯放手。”
“萬一出了事,有你哭的時候。”阿摩夫人定定神,從裴羈來了以後諸事不順,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失火這事跟裴羈有關,“你不肯去,那我就親自去一趟。”
“夫人,二郎君,”前院的侍婢躲躲閃閃走來,急急說道,“裴相要和節度使一道去軍營,還要去看兵器庫。”
“什麼?”張法成吃了一驚,這些如何看得?慌張之下習慣性地看向阿摩夫人,“娘,怎麼辦?”
“好孩子,你去吧。”阿摩夫人退下一個金戒指塞到侍婢手裡,看著她離開了,反手關了門,“你陪著你伯父去一趟,帶他們去右軍營,別的哪兒都不要去。”
右軍營有一半是破城之時收編的吐蕃降軍,上下人等早已暗地裡投靠了他們,因此也得到了最好的補給和裝備——這是唯一一支不怕檢查的軍隊。張法成心下稍定:“好。”
阿摩夫人思忖著,臉色陰沉:“裴羈只怕是聽見了什麼風聲,所以才弄出這麼一回,不能再讓他跟你伯父一處待著了。”
不錯,這人太狡猾,又且能言善辯,極能蠱惑人心,這才幾天,張伏伽已經對他言聽計從。張法成穩住心神,目中兇光一閃:“那就殺了,一了百了。”
“眼下還不行,他要是死了,你伯父肯定要查,只怕耽擱了大事。”阿摩夫人思忖著,“想辦法支開你伯父,等重陽跟前再讓他回來。”
再忍忍,過了重陽,一切就都在她掌握之中。
粟特會館。
蘇櫻大半夜不曾睡好,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