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讓他如此輕易便找...
狹長的山道,道旁低而壓抑的山崖,她縱馬奔逃著,身後有人影飛快地迫近,是裴羈,緊緊追著她,怎麼都不肯放手。
蘇櫻知道,自己又做夢了,這兩年裡不知多少次做過這個夢,夢見她最後逃離裴羈的那天。
接下來的夢境裡馬匹會失去控制衝向懸崖,裴羈會在最後一刻救下她,她會用匕首刺中裴羈,隨即是鋪天蓋地的血色,她在茫然中醒來,心悸著,久久無法平復。
夢裡沒有聲音,靈魂彷彿飄蕩在半空,安靜地看著夢中的自己。
馬匹衝向山崖,裴羈抱住了她,她握著匕首刺向他的心臟,鋪天蓋地的血色中他怎麼都不肯鬆手,他靠近了,又近了,在她耳邊顫抖著喚她:念念,別走。
這次,蘇櫻聽見了他的聲音。如此真實,像是他貼在耳邊喚著她,甚至她還能感覺到呼吸拂著皮膚的灼熱。蘇櫻猛地醒來。
心跳快到無以復加,在久久無法平復的悸動中起身下床,慢慢走到窗前。
夜冷得很,沙州這邊總是這樣,白天酷熱,夜裡寒冷,蘇櫻抱著胳膊向外望著,為著隔熱的緣故,這邊的房子窗戶都不大,從這裡望出去,只能看到方寸大的天空,和天幕上彎弓也似的殘月。
念念。方才那一聲彷彿又在耳邊響起,哀傷,纏綿,讓人的呼吸都跟著凝住了,蘇櫻沉默地望著,天邊一點點發白,天要亮了。
沙州城外。
“念念!”裴羈叫出了聲,猛然醒來。
帳篷裡,隨行的度支員外郎宋捷飛被這一聲驚醒,一骨碌坐起來:“裴相,出了什麼事?”
“無妨。”裴羈定定神,“你睡吧。”
宋捷飛疑惑著重又躺下,不久後帳篷中再又響起綿長的呼吸聲,裴羈瞪大眼睛躺著。
今夜註定不會再有睡眠。每次夢見她,隨之而來的,都是一整夜的哀傷,後悔和思念,讓人片刻也無法閤眼。
披衣出來,帳篷外篝火燃著,值夜的侍從欠身行禮,極遠處似乎是狼嚎,淒厲,空曠,在白茫茫的戈壁上盪出悠長的迴音。
裴羈慢慢走著,一點點離開篝火能照亮的範圍,在微茫夜色中沉默地望著。他又夢見她了,她離開他的那一天。夢裡有鋪天蓋地血色,她的臉朦朧在其中,冰冷決絕的神色,她說,此生此世,不復相見。
整整兩年,他果然再不曾見到過她,哪怕他將天下找遍了大半,卻還是找不到她半點音訊,她彷彿從這世上消失了,只有在夢裡,那個見證他們分別的夢裡,他才能再次窺見她的容顏。
讓他既害怕這個夢,又盼著夜夜都能做這個夢,至少這樣,他還能再多看她一眼。
篝火小了,添了柴,又大了,天際一點點薄透起來,泛出淺淺的白色,天就要亮了。遠處一人一騎飛快地奔來,裴羈抬眼,是先行入城探路的吳藏,老遠便跳下馬:“郎君,張法成前些天出城不知去了哪裡,前天剛回沙州。”
張法成,歸義軍節度使張伏伽的侄子,掌管著河西十一州賦稅、軍費等各項收支,今年以來張法成幾次上報戶部的賬目看起來與往年並沒有什麼差異,但經他細查,發現其中涉及軍費的部分有一大半都是花賬,是以他奏明瞭太和帝,親自過來調查。裴羈頷首:“叫他們啟程。”
哨兵吹響號角,眾人匆匆起床,胡亂吃了些乾糧便即上路,裴羈走在最前面,宋捷飛跟上來道:“裴相,進城後要麼屬下先不進驛站,去城裡安防一番?”
宋捷飛敏捷細緻,理賬堪稱一絕
,是以這次他不遠萬里帶上了他。裴羈沉聲道:“不住驛站,也不表明身份,先找一處客棧落腳,我們分頭去查訪,等有了眉目之後再做決定。”
各地報上來的賬目難免有不盡不實之處,只要不太過分,戶部一般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軍費開支不同,但凡在軍費上做手腳的,背後多半都是大事,張法成深受張伏伽信任寵愛,在河西的地位和影響僅次於張伏伽父子,他現在拿不準的就是張伏伽是否知道此事,若是不知還好,若是知道了,他們這些人此來,無異於羊入虎口。
宋捷飛點頭應下:“屬下明白,入城後屬下立刻去查。”
眼見裴羈拍馬又往前面去了,蕭蕭肅肅的身影在微茫晨光中自有一派清正凜然的風度,宋捷飛抹了把頭上的汗,隨口向旁邊的張用說道:“這沙州的天氣實在難受,夜裡冷得人恨不得穿皮襖,白日裡又熱成這樣,難為裴相為著國事,千里迢迢走這一趟。”
張用張張嘴,想說這兩年裡但凡哪裡有不對,裴羈立刻就會討了差事親自去辦,一年裡倒有半年都在外面奔波,外人都道是操勞國事,但他私心裡猜測也可能是為了找蘇櫻——心口上挨那一刀還沒好呢,一到陰雨天就疼,真不知道圖個什麼。但這些話自然是不能說的,只向宋捷飛笑了下,道:“是。”
“郎君,那處便是沙州城。”隊伍前方,吳藏遙遙指了一下,裴羈抬眼,看見天際處一抹淡淡的綠色,夾在灰白的城牆和樓塔中間,在茫茫戈壁上顯出一種異樣的生機,沙州城,這兩年裡他走過的第十一座城,天下雖大,總有一天他會全部走完,那樣,總會找到她吧。
打馬向前:“加快速度,趕在辰正之前入城。”
四條街。
朝食過後,蘇櫻收拾了畫筆等物,和葉兒一道前往梵音寺。從四條街過去大約六七里地,蘇櫻平時都是步行,為的是活動筋骨,鍛鍊體魄,畫師這活計半是腦力半是體力,若不能一大早把筋骨拉開了,一天畫下來必定是腰痠背疼,難以入眠。
剛走到石牌樓附近,一輛驢車在身邊停住了,趕車的人是街坊鄰居,笑著招呼道:“外甥女兒要去梵音寺吧?走,我捎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