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我不碰你
哥哥。久違的,不敢奢望再從她口中聽見的稱呼,讓人眼梢一下子發了燙,裴羈定定神:“念念,你,你。”
自己也能覺到聲音有些打顫,急急清了清嗓子,突然停住。
想問她是不是想起了從前的事,突然間又生出懼意,不敢問,原來天下竟也有令他恐懼的事,怕她想起從前,怕她再次冰冷地抗拒他,怕這些天短暫的安穩和歡愉,突然之間就都會消失。
遲疑著,久久不敢開口,聽見她低低的聲音:“我從前,是不是這樣叫過你?”
心裡驟然一寬,聽她的語氣,並不像是想起了從前。在僥倖與期待中伸手擁她在懷中:“是。”
是的,這麼叫過。長安那些日夜,她或真或假,或是懷著算計,一次次這樣叫他。眼前閃過她披散的長髮,搖盪著,沾在她唇邊,落在他肩頭,裴羈喑啞著嗓子:“念念,你從前,很喜歡這樣叫我。”
“真的?”蘇櫻抬眼,看見他泛紅的眼梢,他的呼吸一下子變得灼熱,他直到如今,還是不能抗拒她這麼叫他,她一直都很知道他的弱點。仰望著他,輕柔著聲音,“我不大記得了。”
“真的。”裴羈輕聲道。至少最初的開始,她試探著喚他哥哥,想得他憐惜的時候,心裡對他是存著依戀的吧,可恨他全都弄砸了。在悔恨與失去的恐懼中緊緊擁抱著她,“念念,你將來,會不會拋下我?”
“怎麼會?”蘇櫻搖頭,無辜,真誠,“我們是夫妻呀。”
不錯,是夫妻。成了親,最好快些有個孩子,即便她想起來,有夫有子,他會對她很好,她應當也不會再離開他了吧。裴羈心尖熱著,低頭在她額上一吻:“等過完端午,我們就籌備親事。”
他已致書崔家和蘇家,請好了雙方媒人,無論母親同不同意,這門親事,一定要辦。
蘇櫻低著頭輕輕一躲,在他懷裡藏住了臉頰。天光昏暗,若不仔細看,這模樣與害羞沒什麼太大差別。他低低嘆一聲,抱她抱得很緊,皮膚髮著燙,弄得她心裡也有些古怪,他彷彿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他絕不會這樣的語氣這樣的神色,絕不會抱她得這麼緊,就好像在害怕失去她一樣。
心裡陡然一陣煩躁,蘇櫻推開裴羈:“你快去換藥吧。”
裴羈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晦澀,心裡一驚,下一息她輕柔了聲音,輕輕推著他往屋裡去:“快去吧,又流血了。”
她只是在擔心他的傷,他又在胡思亂想什麼。裴羈放輕了聲音:“你也回去歇著吧,待會兒我弄完了便去找你。”
“我等你。”蘇櫻在外間坐下,拿起先前未曾看完的書,繼續看了下去。
裴羈沒再進套間,遠遠坐在書房另一角,喚大夫上藥。蘇櫻手持書卷,目光透過書向套間裡一望,張用拉上門,咔一聲上了鎖。
文書她看不見,但所有的秘密,都在裴羈心裡。
蘇櫻放下書走過去,不遠不近站在裴羈身後。兩盞燈掛在牆上,將一切照得通明,他背上的傷看得很清楚,癒合得不好,斑斑駁駁的瘡疤,他似是怕她嫌惡,連忙拿衣服蓋住了,低著聲音:“別看,髒得很。”
的確髒得很,但他做的那些事,他曾經帶給她的屈辱,比這髒得多,她也都看了。蘇櫻低垂著眼皮,輕聲道:“疼不疼?”
“不疼。”裴羈道。
大夫細細上了一層藥粉,濃重的藥味夾著淡淡的血腥氣瀰漫了整個房間,裴羈看見蘇櫻蹙著眉似是不忍看,忙又勸道:“你回去吧。”
蘇櫻沒有走,病痛的時候通常也是人最脆弱的時候,哪怕心硬如她,前些日子來癸水時腹痛難忍,裴羈衣不解帶晝夜照顧,一粥一飯都要親手來喂,那樣的溫存體貼,也曾讓她有過短暫的迷茫。以己推人,陰狠如裴羈,在這時候也是最容易攻破的吧。
大夫拿著紗布一層層包裹了傷口,看看將要包好時,蘇櫻伸手:“我來吧。”
大夫不敢給,詢問地看裴羈,裴羈自然是不肯讓她插手的:“你別碰,氣味不好聞。”
“怎麼會?”蘇櫻硬是從大夫手中拿過,“是你呀。”
這話親厚稠密,讓裴羈突然間喉嚨一哽,在沉默中舉著胳膊,看她細白的手指握著紗布,從他腋下繞過來,在背後細細裹好,又從另一邊繞出去。
她身上也有淡淡的藥味,這麼多天她一直在吃藥,都是他害的。裴羈低著頭,懊悔撕扯著,心臟千瘡百孔,忽地聽見她道:“端午節你在家裡過嗎?”
節令之時,像裴羈這種深得上官倚重的人物,往往需要奉召到公署陪伴,與上官和同僚一同過節,不會在家。
“需要去節度使府,”裴羈輕著聲音,“我會盡快回來。”
話說出口,心裡突然一凜,看蘇櫻一眼。她低著頭,將最後一點紗布在他身前收攏,又彎腰低頭打著結,她漆黑的額髮輕輕拂一點他的胸膛,呼吸在清淺帶著淡淡的香氣。她什麼都不記得了,卻知道這些官場上的規矩,知道節令之時,許多官吏都要到公署去陪伴上官一道過節,以示親厚同慶之意。
“好了,”蘇櫻打完結抬起頭,指腹輕輕在紗布上過了一遍,不緊不松剛剛好,“你伸手試下勒不勒。”
裴羈看見她微微皺起的鼻尖,這屋裡氣味不好聞,必定是燻到她了,可她一聲也不曾抱怨,一直在幫他。
突然間愧疚難當。他都在疑心什麼。她一向聰明智慧,即便剛從昏迷中清醒時也還記得男女大防,風度儀態也挑不出一點毛病,她原本就跟別人不一樣,便是記得這些官場規矩,又有什麼可奇怪的?
抬起胳膊試了試,不鬆不緊正正好,眼中透出了笑意:“很好。”
“真的?那就好。”蘇櫻覺得他心情似乎不壞,趁勢便說了下去,“不過你行動還是要小心些,端午去節度使府難免有許多事,千萬留神,不要撕扯到傷口。”
“我,我記住了。”裴羈拿起外袍披上,大夫已經退了出去,張用有眼色,也忙退出去還帶上了門,屋裡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
安安靜靜,旖旎漸生。裴羈輕輕擁蘇櫻入懷,在她額上又吻了一下:“那天我會盡量早些回來,你好好留在家裡,哪兒也不要去,外面不安全。”
他去節度使府不是為了陪田昱過節,那天,是他整頓牙兵的計劃,正式拉開序幕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