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追過來了
腳底下像踩著極輕軟的的地氈,飄飄忽忽,在急迫中帶著虛浮的不真實感,裴羈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他幾乎要像個毛頭小夥了,這般沉不住氣。
將翻騰著的陌生情緒壓下去,抬眼四望,看見貫通前後幾條街的小巷,路邊獨門獨戶的院子,身後數十米外是天平鎮的主街,這裡視野既好,出入又便利,四鄰八舍也不至於來往密切招惹注意,是個極好的藏身之處。
看起來,像是她會選擇的地方。
“郎君,屋裡的人出來了,不是蘇娘子,”吳藏匆匆來報,“是個陌生的黃瘦女子,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模樣。”
裴羈步子一頓。
“郎君,”又一名侍從找過來,“周虎頭在碼頭找到了阿周,跟著一道回來了。”
向善街。
嘩啦,滿滿一瓢水潑出去,濺溼了豆角葉,又從上面滑下去,落進菜畦。蘇櫻定定神,再舀一滿瓢,向菜畦裡潑下。
嘩啦,嘩啦,水聲一聲接著一聲,單調重複的動作讓恐慌的心慢慢安靜下來,蘇櫻緊緊攥著水瓢。不要怕,阿周不是母親,不會拋棄她,即便拋棄了,即便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也得好好活下去。
不要怕,這麼多天她都扛過來了,她會扛過去的。
院牆外有動靜,也許是阿週迴來了,蘇櫻急急奔過去扒著門縫向外張望,棗樹底下袍角一晃,一個男人疾忙躲進了牆角後面,快得很,但已足以讓她看清,是裴羈的人。
先前在敦義坊她見過,那些侍從那些婢女,每一張臉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像有什麼當頭砸了下來,動彈不得,連叫喊都發不出來。她千辛萬苦逃出來,這才幾天。蘇櫻僵硬地站在,看見頭頂上亮得晃眼的日頭,聽見不知哪裡斑鳩咕咕地鳴叫,街口處有人來了,是阿周,後面跟著周虎頭,阿周站住了,不肯讓周虎頭再跟著,周虎頭皺著眉在說什麼,看樣子沒說通。
恐懼到了極點,突然冷靜下來,蘇櫻拉開門閂,啞著嗓子喚了聲:“乾孃。”
轉角處,阿周攔在路口,用身體擋住不遠處的大門:“你又過來做什麼,不辦差了?”
“姑母僱船要去哪裡?”周虎頭皺著眉,“是不是看我來了,想躲開我?”
先前的情形太古怪,他怎麼都放心不下,便躲在附近看著,沒多會兒阿週一個人出來了,腳步匆匆,直奔碼頭而去,他遠遠跟著,看見阿周問了幾條船又交了定金,阿周連討價還價都不曾,分明是十分焦急,這情形讓他不能不把自己的突然到訪聯繫起來。
阿周是躲他,因為被他發現了行蹤,所以要坐船走。可他是至親的侄子,為什麼要躲他?周虎頭候著阿周返程時突然現身攔住,阿周果然很慌張,推三阻四隻是攆他走,周虎頭越來越疑心。
關於那個逃犯蘇櫻,縣令並沒有透露太多消息,只說是長安來的年輕女子,犯了案逃到了這邊。阿周也是長安回來的,難道阿周跟這個蘇櫻有什麼瓜葛?他恍惚還記得聽周佛保說過,阿周服侍的貴人,夫家就姓蘇。
心裡高高懸著,周虎頭壓低聲音:“姑母,你先前服侍的貴人,夫家是不是姓蘇?”
眼看阿周臉色一變,周虎頭知道自己猜對了,懇切說道:“姑母,咱們是至親姑侄,你有什麼事不要瞞著我,若是有什麼難處,說出來,侄兒一定幫你。”
“沒有,你別跟著我了。”阿周支吾著,突然聽見身後低啞的女子聲音:“乾孃!”
心裡突地一跳,阿周急急回頭,院門開了,蘇櫻站在門內,向著她招了招手:“乾孃回來了。”
她為什麼突然自己露面了?阿周猜不出緣故,心裡砰砰亂跳著,聽見周虎頭驚訝著問道:“姑母,她是誰?”
“是我乾女兒五娘。”蘇櫻不會無緣無故這麼幹,必是出了什麼事。阿周定定神,順著她的說法說下去,“先前去過咱們家,你阿耶阿孃都見過。”
這說法有些含糊,周虎頭乍一聽還以為是早先便去過周家,見過周佛保夫妻兩個,鬆一口氣:“嚇我一跳。”
他還以為阿周窩藏著逃犯蘇櫻,方才那短短一會兒,已經在心裡籌劃如何幫她脫罪,如何在上官面前替
她遮掩了呢。
“乾孃(<a href="http://.[co.co)(com),
”蘇櫻又喚了一聲,把半掩的大門拉開些,“快進屋吧,外頭太陽曬。”</p>
巷尾處,裴羈身形一滯,停住步子。沒看見臉,但那聲音,不是她。低沉嘶啞,還帶著點洛陽口音,記憶中她的聲音很軟,柔而清亮,帶著點輕微的蜀地口音,絲絃一般,在她開口時,便帶著旋律在他心上跳。
不是她。
門關上了,阿周帶著周虎頭進到院裡,吳藏躊躇著問道:“郎君,要喊門嗎?”
裴羈沉默地站著。不是她。如果是她,不會放周虎頭進門,她躲都來不及,怎麼敢拋頭露面。
可心裡這種灼燒似的感覺,為什麼,始終不曾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
院裡。
周虎頭撓撓頭,笑著說道:“是五娘妹吧?我是你虎頭哥。”
“虎頭哥萬福。”蘇櫻福身行禮,刻意模仿著這些天聽見的洛陽口音,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個侍從來了,裴羈應當就在附近,他必是想起了阿周,一路追過來的。手藏在袖子底下緊緊攥著拳,指甲掐進手心裡,尖銳的刺疼激發著清醒,蘇櫻挽住阿周:“乾孃,方才我在屋裡做繡活,有一處怎麼都弄不好,你幫我看看?”
“好。”阿周知道她必是有話要說,連忙答應。
蘇櫻挽著她往臥房去,周虎頭跟著走了幾步才發現是去臥房,連忙轉身出來。房舍不多,廳堂緊挨著臥房,不好意思待在那裡,便走到院子裡站著。四下一看,水桶、水瓢放在菜地旁邊,想來是要澆地,兩個婦道人家力氣不濟,不如他來幹。
周虎頭走過去挽了袖子,舀一瓢水,嘩啦一聲潑了出去。
嘩啦,嘩啦,單調重複的響動,像什麼永遠不會改變的東西,讓人心裡一點點安定下來,蘇櫻湊在阿周耳邊:“周姨,裴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