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又遲了一天
火苗跳躍著舔著灶膛,鍋裡水開了,碧青的麥粒隨著沸水上下翻滕,清香的小麥氣味盈滿整個廚房,蘇櫻慢慢往灶膛里加著柴,心神不寧。
應該不會。初六那天的事,到今天也不過才十天,哪裡就有徵兆了。況且哪裡就有那麼巧,不過就那麼一回,怎麼就能出事。
可為什麼,癸水到現在還不曾來。細算算的話,都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了,上次還是在崔家的時候,這些天裡緊繃焦慮,連自己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應當只是巧合。蘇櫻定定神,往灶膛裡又加了一根柴,畢竟在那件事之前,癸水就已經遲了許多天。
“不用再添柴了,”阿周道,“青麥嫩,打一滾就熟透了。”
蘇櫻連忙從灶膛裡往外撤柴火,火鉗沒夾住,一根冒著火苗的柴火突一下掉出來,“小心!”阿週一個箭步衝過來拉開她,那些火苗擦著腳邊落下,灶前的軟柴被火引著,呼呼地跟著冒火苗,蘇櫻被阿周拉在旁邊,心裡砰砰亂跳著,看著阿周鏟了柴灰埋住火,急急問她:“沒燙到吧?”
“沒有。”蘇櫻定定神,“我沒事,周姨沒燙到吧?”
“沒事,”阿周還是不放心,拉著她到門前光線好的地方細細看了一遍,確定沒有燙到,這才鬆了一口氣,“你做不慣這個活,快別忙了,我一個人就行。廚房熱,你去屋裡歇著吧,等飯得了我叫你。”
蘇櫻不想走,這時候心神不寧,只想邊上有個人,免得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搬了把胡凳坐在門檻跟前,看著阿周將煮熟的青麥撈在盆裡,拿油拌勻了放涼,又在小石磨上細細磨了起來。青油油的麥粒從磨眼裡進去,出來時就成了綠色的小條條,石磨的聲響緩慢悠長,阿周低著頭,幾縷頭髮散落下來,隨著動作一晃一晃。
心中生出一種久違的,靜謐的感覺,衝散了方才的惶恐無助,蘇櫻託著腮,專注地看著。
印象中母親是從不下廚的,所有與廚房有關的記憶都來自阿周,夏日給她做解暑的香薷飲、蔗漿,冬日給她暖身的雞湯、骨湯,春分秋分之時用益母草煮雞子,是有益女子的。阿周就像母親的另一個化身,默默填補著母親吝於給她的東西。
但母親有時候也會流露出少有的溫情,錦城冬日比長安暖和,雪是極少的,偶爾若是下了,母親便會採了梅花上的雪,在小廳支了茶釜,教她烹茶。簾外雪花飄著,屋裡焚了香,被爐火一催,沁人的暖意,她挨著母親坐著,看母親用一把包銀的茶碾,細細碾出茶粉。
她的茶藝,來自於母親傳授,畫技也是,為數不多溫馨的時光似乎都是在傳授技藝時,母親與她更像是師徒,而不是尋常的母女之間。蘇櫻怔了下,別人家的母女相處時是什麼情形呢?她不曾見過,也就無從想象,心裡突然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滋味。
假如她有了。
這念頭如此不詳,讓她猛一下打了個寒噤,急急開口:“周姨,我幫你弄吧。”
起身,幾乎是從阿周手裡搶過那小小的手柄,推得石磨飛快地轉起來,吱扭吱扭的響動,餘光裡瞥見阿周探究的目光,心裡沒著沒落的,總覺得必須說點什麼打破這不祥的寂靜,急急說道:“周姨,母親生我的時候是什麼情形,她喜歡我嗎?”
話一出口,自己也怔了下,她是從不問這問題的,無論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都只會讓人徒增煩惱,年歲稍長後她想明白這個道理,就不再糾結於此了,此時心煩意亂,竟還是問出了口。
阿周怔了下,有點遲疑:“記
不得了。”
記不得是說母親生她時候的情形吧。可母親呢,是否愛她。明知道不該問,此時只是忍不住:“我小時候母親是親自帶我嗎?還是交給乳母?”
“這個,這個,”阿周支吾著,忽地伸手拿過手柄,“你歇著吧,我來弄。”
蘇櫻怔了下,直覺她有些慌張,抬眼看時,她目光與她一觸立刻轉開,低著頭一圈一圈磨了起來。
她不願意回答她的問題,她在迴避。蘇櫻看著她:“周姨,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嗎?”
“沒有。”阿周很快否認,再抬頭時,神色鎮定許多,“小娘子出生的時候我並不在夫人身邊,所以很多情形我也不很清楚。”
蘇櫻有些意外,阿週六七歲進崔府後就一直服侍母親,怎麼在那個關鍵的時候不在母親身邊呢?“那時候是誰陪著母親?”
“我不知道。”阿周的聲音低下去,“那時候我在長安,夫人成親、生小娘子我都不在跟前,一直到小娘子滿週歲,阿翁才送我去錦城服侍。”
她說的阿翁,應當是指外祖父吧,外祖為什麼把母親最貼心的侍婢留在長安,過了那麼久才送過去呢?蘇櫻想不明白,聽見阿周低柔輕緩的語聲:“我雖然不在,但是後來聽阿郎說過,夫人沒找乳孃,是自己養的小娘子,小娘子學走路學說話,也都是夫人手把手教的。”
蘇櫻怔了下,後知後覺地,生出一股不知是歡喜,還是釋然的晦澀滋味,至少在最初的開始,母親應該是喜歡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