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我想你
雷聲似乎就在正當空,像是劈中兵刃發出震耳欲聾的金石巨響。
楚召淮抬步上前。
姬恂側過頭去,墨髮披散著遮擋住半張臉,煞白雷光將滿室照得一瞬煞白:“出去。”
內室只有雷鳴和呼吸聲。
終於,楚召淮說:“哦。”
姬恂聽著耳畔模糊的腳步聲,眼前一陣黑一陣白,連呼吸都過分灼熱。
毒未解之前,盛夏雷雨天姬恂極其容易發病,唯有服用虎狼之藥方可遏制住,這是解毒後遇到的第一場雷雨。
眼前沒有出現糾纏他多年的鬼影重重,可身體卻似乎因雷聲做出本能反應,搭在錦被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戰慄。
姬恂眉眼冷峻,眼眸閃現一絲厭惡,五指猛地一收攏,強行將指尖上的顫抖壓下去。
只有意志不堅的懦夫才會被記憶影響。
所有仇恨之人皆由他這隻手所殺,他已不會受制於人,在令人窒息的朝堂上悉心竭力才可求得一絲生機。
以殺不可止殺,卻能發洩心中怨恨。
姬恂正垂眼面無表情看著,就見一隻手倏地伸來,細長五指扣住他的手腕。
煞白雷光衝破窗戶,照在寬大凌亂床榻上。
姬恂指尖一動,抬頭看去。
楚召淮並未離開,坐在床沿低著眉為他探脈。
雷聲緊跟著噼裡啪啦響徹耳畔。
“你呼吸不對……”楚召淮輕聲說,“體溫也比尋常要高,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姬恂被雷聲影響的心口好似因這股清淡苦澀的藥香一點點舒緩,他注視著楚召淮,並未回答,反而沒來由問了句。
“當年護國寺燒頭炷香,你所求是什麼?”
楚召淮沒料到姬恂要說這個,手指輕抬又按下,許久才道:“我也忘了。”
姬恂一擲千金所砸出來的頭炷香,神佛似乎瞧不上銅臭之物,給了楚召淮希望,又將他從雲端狠狠踹下來。
想來是懲罰吧。
姬恂注視著他低垂下的眉眼。
忘了?
楚召淮的記性如何他最清楚,當年璟王府收集來滿滿一書架的醫書,枯燥隱晦,尋常人看一眼就覺得暈,楚召淮卻一月不到就將所有醫書悉數看完,且過目不忘。
就連此次大疫也多虧他記起一副古方,才這樣快抑制住。
如今他卻說忘了。
姬恂唇角動了動,有些自嘲地笑了。
“你之前說得對。”楚召淮一邊探脈一邊隨意道,“神佛之事並不可信,就如臨江有一尊金身大佛,每日拜求之人無數,有人求平安有人求姻緣,可也並非人人都遂心滿意。”
若只求一求神佛便能得償所願,那世間就沒有那麼多悲慘之事。
姬恂一怔。
楚召淮和姬翊在護國寺中嘰嘰喳喳求神拜佛的模樣,恍惚還在昨日,如今卻看破紅塵般,連神佛也不信了。
姬恂正要啟唇說話。
楚召淮眉峰遽爾緊鎖,似乎探到了什麼,指腹微微用力,又扶著姬恂的側臉看了看神色。
姬恂:“怎……”
楚召淮霍然起身,快步走出內室:“周患!”
周患一腳踹開門闖進來,手中彎刀已出鞘:“有刺客?!”
楚召淮飛快道:“將商陸哥叫來,再熬一副治療疫病的藥送來。”
周患一愣,察覺出楚召淮話語中的意思,臉色倏地變了。
姬恂的體溫
比尋常人要高得多(<a href=".co.co)(com),
又因之前中毒後毫不畏冷,夏日炎炎身軀一直是滾燙的。</p>
楚召淮打來一盆冷水,想浸溼帕子先將姬恂體溫降下去。
剛走進內室,就見那破了幾個口子的床幔已被扯了下來,姬恂半躺在榻上,瞧不見他的神情。
只有聲音從中傳出:“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楚召淮將水放下,一邊將幹巾覆在口鼻一邊有條不紊道:“你體溫偏高,瞳孔在擴散舒展,神智隱有昏沉,想必是已染上疫病,藥即將送來,等服下後……”
姬恂打斷他的話:“這些自然有跟隨的太醫來做,你累了一日,不必費心操辦這些。”
室內一片死寂。
姬恂說完後,聽著外面沒動靜,指尖本能蜷了蜷。
燒得糊塗的意識難得有了一絲清明,終於意識到不對。
本意是擔憂楚召淮靠近他,也會染上疫病,可強行將他推開的行為……
不正和奪位時將一無所知的楚召淮送去護國寺嚴密保護起來,一模一樣嗎?
姬恂猛地咳了起來,骨節發白將床幔扯開:“召淮……”
話音戛然而止。
楚召淮並未離開,仍站在那注視著他嗎,只是覆面的幹巾已取下,正握在手中。
姬恂穿過凌亂內室和他對視上,落在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心中驟然浮現一個念頭。
楚召淮若是真的被趕走,恐怕這一生都不會再回頭看一眼。
重新將幹巾綁在口鼻,楚召淮走上前去,將愣怔的姬恂推到枕上,不知為何竟然笑了:“這幾日陛下好聲好氣說人話,恐怕是憋瘋了吧。”
姬恂:“……”
一年之內無法徹底改變一人的秉性,在姬恂知曉自己染上疫病後便沉著臉趕他離開,楚召淮就知曉這人本性並未徹底改變。
他只是懂得了剋制。
姬恂見他未走,微微放鬆緊繃的身體,他嘴唇蒼白,燒得渾身滾燙卻還在笑:“方才你解下布巾,是準備走嗎?”
“是。”楚召淮倒是沒隱瞞,一邊為他擦汗一邊乾脆道,“準備走到天邊去。”
再也不為他回頭。
姬恂又笑了,側頭躺在枕上闔上眼,聲音逐漸微弱下來:“是嗎?”
幸好叫住了他。
狂風暴雨將窗戶吹得劇烈作響,雷聲仍然在劈天劈地,震耳欲聾的聲音卻像是被隔絕在狹小的床幔之外。
耳畔唯有那道輕緩的呼吸聲。
姬恂意識逐漸陷入昏沉中。
和其他發燒時的人不同,姬恂沒有夢到有惡獸追逐,也沒有遇到厲鬼索命,甚至沒夢到屍骸遍地的戰場。
夢中,王妃一襲單薄衣袍坐在湖邊釣魚。
那時的楚召淮眉眼間還帶著稚氣,一身華貴紫袍,頭髮垂曳到地上,哼著小曲釣著魚玩兒。
夢境中只能瞧見他的背影,視線微微走進。
似是腳步聲驚到他,他疑惑地轉身看來:“陛下?”
姬恂一怔。
明明在璟王府,他卻喚自己陛下。
楚召淮歪著頭好奇看他:“陛下要放我出去玩嗎?”
姬恂下意識覺得不對,可夢境並無邏輯,他聽到自己懶洋洋笑了聲:“釣上魚來了嗎?”
楚召淮耷拉下腦袋,不高興地甩了甩魚竿:“我懷疑這魚塘並沒有魚,一個月都沒上鉤一條。”
姬恂笑了,居高臨下撫摸他的臉,淡淡道:“繼續釣,
釣上來才能出去。(筆#趣閣小說)[(.co)(com)”
楚召淮只好繼續拋餌。
姬恂坐在他跟前,手緩緩往下一勾。
叮噹一陣脆響,一根純金打造出的鐵鏈落在指尖,另一頭連著楚召淮的腳踝,“唔”了聲微微一抬。
楚召淮說:“你幹什麼?”
“外面危險。”姬恂掐著楚召淮的下巴,像是在逗一隻鳥雀,笑著道,“我是為了保護你。”
楚召淮安安分分將下巴抵在他掌心,溫順又乖巧:“我知道。”
姬恂湊上前去親吻他的眉心:“乖一點。”
楚召淮似乎覺得他很奇怪:“我很乖,你對我做什麼都可以,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