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這顆心臟就快要跳不動
祁糾沒收到葉白琅的回答。
“回答了。”系統替葉白琅主持公道,“他點了三十九個頭,你看不見,所以沒收到。”
葉白琅忘了祁糾看不見。
又或者雖然記得,但當時的葉白琅不論怎麼拼命,都實在發不出聲音。
這種感觸,就像明亮暖熱的陽光就在眼前,胸口卻叫人豁個窟窿,透著呼嘯的寒風。
葉白琅怕祁糾誤會自己沒回答,一口氣點了三十九次頭,才小心地抱著祁糾靠在床頭,拽過一堆枕頭仔細把他牢牢圍住。
葉白琅跌跌撞撞,飛跑去浴室沖澡換衣服,趕著回來抱祁糾。
……
“你打算怎麼處理?”系統問,“你的時間不多了。”
祁糾當然知道這件事。
這具身體衰弱的速度比想象快——當然,考慮到他們到這裡以來發生的事,祁糾還能呼吸,還能睜眼,就已經是個醫學奇蹟。
他留下的時間不會太久了,具體能撐到什麼時候要看運氣,要看這個節能模式還能運轉多久……要看葉白琅。
這是個不那麼輕鬆的話題。
祁糾的確還沒有考慮好,要怎麼處理最後的告別,能把對葉白琅的刺激壓制到最小。
但還好,他的系統朋友即將暫停培訓班,請假去三萬公里外,幫他捉一隻炫酷大烏鴉。
系統朋友:“……”
“你什麼時候跟我商量的?”系統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抓烏鴉??”
“這不就在商量?”祁糾按計算器,“給你分紅。”
系統倒不是為了分紅,主要還是這兩個人莫名其妙就啵了嘴,看效果評估,似乎也不比培訓班差多少。
系統變成鳥籠:“有什麼要求嗎?我和烏鴉商量,你得給我買張寵物託運的機票。”
祁糾問:“它能學會說話嗎?”
系統:“?”
“算了。”祁糾也覺得不太行,有點遺憾,把這一條劃掉,“羽毛稍微弄帥點。”
也不用太帥,葉白琅沒什麼審美可言,差不多就行。
他能陪葉白琅的時間不長,但勉勉強強,撐一口氣,到春天總沒問題。
春天就不冷了。
草木重新生髮,有了生機,會讓人心情跟著好點。
狼崽子心情好一點的時候,應該就不會介意有隻炫酷的帥烏鴉敲窗戶,飛進來大吃大喝。
不介意他們一起過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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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能模式的效果還不錯,至少在過年這種關鍵環節,沒再出什麼岔。
祁糾裹著厚外套,懶洋洋靠在廚房的沙發裡,靠著盲人摸象的造型,傾情指導葉白琅三天,總算讓狼崽子學會了一門手藝。
“來。”祁糾扔掉氧氣罐,抬手示意,“我摸摸。”
葉白琅把包好的餃子放進他手裡,握著祁糾的手指,檢查封邊的效果和整體造型。
這次的餃子已經有模有樣,餡兒大不漏,捏邊嚴實,放在蓋簾上自己能站住。
祁糾挺滿意:“不錯。”
葉白琅垂著眼睫。
三天來,他終於鬆了口氣,抿著的嘴角吃力地勾了勾,露出算不上是個笑容的表情。
祁糾不能摸一個餃子摸這麼久。
葉白琅把餃子拿走,扔進開水鍋,把自己的臉給祁糾摸
“誒,誒,麵粉。”祁糾的指尖上沾著不少面,一點兒沒浪費,全招呼了葉白琅的眉毛,“不要形象了?”
葉白琅被他拿一根手指頭把臉推開,蹲在沙發旁,仰頭看了祁糾一會兒,搖搖頭:“不要。”
祁糾越發覺得這狼崽子仗著自己看不見,就肆無忌憚瞎霍霍:“離我遠點……別把麵粉蹭我身上。”
葉白琅已經完全能分辨這是玩笑話。
他被祁糾養得越來越好,脾氣變得穩定,不再動輒頭疼,也很久沒再記起過往的夢魘。
即使聽見祁糾說這種話,他也很清楚,祁糾只是在開玩笑——因為祁糾根本不介意他身上有土和灰塵,他失魂落魄、狼狽不堪,他
滿身髒汙罪孽,祁糾一樣會伸手抱他。
所以葉白琅往祁糾懷裡鑽,他不離祁糾遠點,把臉上的麵粉蹭上祁糾的衣服和額頭。
祁糾被狼崽子偷襲,偏偏還手能力極為有限,相當扼腕:“像不像話?”
葉白琅抱著他,爬上沙發,蜷起腿擠在祁糾身邊:“不像話。”
祁糾:“……”
別的方面不好說,死皮賴臉這個本事,狼崽子就快學成出師了。
祁糾被他青出於藍,撐著手臂,慢悠悠給這隻亂拱的狼崽子分地方,省得葉白琅從沙發縫掉下去。
“過來點兒。”祁糾看他猶豫,就拍了兩下膝蓋,“擠擠暖和。”
葉白琅扶住祁糾的雙腿,伸出手摸摸祁糾的臉,拿過一個枕頭,墊在祁糾頸後。
臘月二十八,祁糾昏睡的時候,他叫人在廚房緊急裝了空調,還請了理髮師來家裡剪頭髮。
理髮師的手藝配得上價格,兩個人都變得很帥,葉白琅想和祁糾拍張照片,但祁糾太累了,一直沒醒。
臘月二十九,祁糾睡醒了,興致勃勃拉著他繼續特訓,苦練一宿包餃子。
今天是臘月三十,是過年的日子。葉白琅把空調的暖風開到最大,對著廚房猛吹,又在沙發上的抱枕裡混進熱水袋。
祁糾的臉還是冰涼的,那是種暖不起來、完全沒有血色的蒼白,祁糾的額頭滲著一點冷汗,呼吸冰手。
葉白琅拉開祁糾身上的厚外套,自己鑽進去,抱緊祁糾,把臉頰貼在祁糾的頸間。
“哥哥。”葉白琅把心電監護給祁糾戴好,祁糾總是嫌這個礙事,動不動就扯了亂扔,“外面在放鞭炮。”
祁糾聽見了,他被暖烘烘的狼崽子擠得挺舒服,放任葉白琅在自己的衣服裡折騰:“好不好看?”
葉白琅不知道,他沒有欣賞這些東西的能力,不知道夜空裡轉眼即逝的流光有什麼意義。
這些光留不住,很快就消失,連痕跡也沒有。
但他並沒在看窗外,在那些變換的光影裡,他在不眨眼地看祁糾。
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沒什麼難的。
“好看。”葉白琅說,“很好看。”
祁糾就笑了下,胡嚕葉白琅的腦袋,把手上最後那點麵粉蹭上去。
“記得加涼水。”祁糾說,“煮餃子得加涼水,浮上來三次,就是熟了。”
葉白琅在他懷裡點頭,這樣即使不開口,祁糾也能感覺到。
葉白琅抬起手,覆在祁糾的眼皮上,學著祁糾的力氣,向下慢慢輕撫:“哥哥,睡一會兒,我叫你吃餃子。”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祁糾。
他們離得實在太近,廚房的燈光又很亮,所以每個細節都很清楚。
他看見祁糾在這句話裡微頓,暗淡的琥珀色眼睛顯出點無奈,笑了笑——再然後是放棄了掩飾、慢慢透出來的強烈疲倦。
葉白琅替祁糾合上眼,他環住祁糾的肩膀,一點點親吻乾淨那些倦色。
不帶任何含義,沒有情|欲、沒有親暱,葉白琅只是想把這些疲倦病痛吞進自己的身體裡。
他吞不進去,祁糾把他從痛苦裡救出來,他救不了祁糾。
他無法替祁糾生病,沒有資格替祁糾疼。
葉白琅的手臂上分量變重,祁糾昏睡在他的懷裡,葉白琅就把他抱緊。
葉白琅又想去咬下唇的傷口,但祁糾在上面塗了苦瓜汁。
葉白琅怕苦,所以就算很想再被祁糾用那天的辦法警告,也只能乖乖忍住,不再去咬那片血肉模糊。
鍋裡的水咕嘟作響,廚房的窗戶很快佈滿水氣,窗外的煙火變得模糊,只剩大片絢爛色塊。
葉白琅抱著祁糾慢慢放平,讓祁糾躺在枕頭上,一瘸一拐去給鍋里加冷水。
他們在今晚過年,葉白琅從祁糾的枕頭底下找到紅包,是給他的,裡面裝著一把形狀奇怪的鑰匙。
葉白琅不知道這是什麼鑰匙,但還是找了根紅繩,把它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裡。
他也想給祁糾包紅包,可他想不出要送給祁糾什
麼。
祁糾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想要,好像已經相當適應現在的生活……在空調和沙發的嚴密包圍裡,醒過來哄他一會兒,再慢悠悠睡著。
葉白琅按照祁糾教他的要領,加了三次冷水,看餃子浮起來三次,就撈出放進盤子裡晾涼。
葉白琅嚐了一個,味道不好不壞。
祁糾被香氣勾著醒過來:“快,還有三秒餓死。”
直到上一秒還盯著餃子發呆的葉白琅,立刻就被他逗笑了,回過神活過來。
葉白琅拿過小碗,撥進去幾個晾得剛好的餃子。
三秒之內,葉白琅端著那個小碗,蹲在沙發邊上,夾著餃子喂祁糾。
祁糾今晚的胃口很好,蘸著調好的餃子醋,一口氣吃了兩個半。
“香。”祁糾說,“好吃。”
葉白琅吃了剩下半個,也覺得香,餡調得恰到好處,吃進肚子裡就覺得滿足。
他忽然覺得餓,蹲在沙發旁邊,把碗裡剩下的餃子狼吞虎嚥吃乾淨,還覺不夠。
祁糾向沙發裡挪了挪,示意他坐上來:“鍋裡還有,自己去盛。”
葉白琅就立刻去鍋裡盛。
他抱著祁糾,讓祁糾靠得足夠舒服,邊給祁糾講外面的煙花是什麼顏色,邊大口吃著熱騰騰的餃子。
吃完餃子,又喝熱湯。
祁糾說原湯化原食,他聽不懂,但知道是要喝餃子湯。
“好了……差不多了。”祁糾數著筷子碰碗的次數,覺得夠了就喊停,免得這狼崽子真把肚子撐破。
祁糾挪了挪右手,摸摸葉白琅鼓起來的肚子:“下次再少吃兩個。”
葉白琅乖乖點頭。
他記住了,餃子要吃二十七個半,還有一碗湯。
葉白琅把這件事也記牢,他記下祁糾教他的一切,然後件件照做:“哥哥,要不要下樓?”
祁糾正琢磨這個量合不合適,聞言愣了下:“是不是還是吃撐了……想散步?”
葉白琅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吃撐,他只是想帶祁糾去玩雪,今天又下了雪。
新聞上說,這可能是今冬的最後一場雪。
他低頭看了看,覺得肚子的確有些鼓:“嗯。”
“那就去。”祁糾笑了笑,“下回你自己掂量,有個數,別光聽我的。”
葉白琅這次不吭聲,他從沙發裡抱起祁糾,動作很輕很緩慢,幾乎沒有半點驚擾。
他幫祁糾換衣服、坐上輪椅,那些冬衣已經明顯寬大過頭了,剩下的衣服尺碼也都變得不對。
他得儘快重新買一批,因為祁糾要帥。
他也要配合祁糾帥,他們要找機會合張照,葉白琅打聽過刺青,但還沒挑出技術足夠好的刺青師。
“彎腰。”祁糾摸索兩下,拿起圍巾,給葉白琅圍上,“怎麼樣……弄好了嗎?”
葉白琅扶著輪椅,仰頭讓他弄:“好了。”
祁糾還覺得不太滿意,調整了下圍巾的形狀,把狼崽子大半張臉遮進去。
“別凍著。”祁糾挺珍惜自己的飼養成果,“難得你有點暖和。”
葉白琅“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溫度並沒有變化,祁糾會覺得他暖和,是因為祁糾太冷了。
葉白琅不和祁糾說這件事,他幫祁糾繫好約束帶,蓋上一條足夠厚實的蓄熱絨毯,合上衣櫃,推著祁糾下樓。
葉白琅把路上遇到的所有東西講給祁糾聽。
他握了一把雪,讓祁糾去碰它們,用圍巾拉著祁糾在花園裡快步走,按照祁糾的要求堆三十個雪人……還在祁糾的指示下,壞心眼地嚇了路過的無辜貓頭鷹一大跳。
葉白琅不知道雪是什麼味道,先吃了顆薄荷糖作比較,趁祁糾一個沒管住,又吞了一大口雪。
“……”祁糾終於意識到,“不讓葉白琅滿地撿東西吃”的確是個有必要的課程:“好吃嗎?”
葉白琅把雪水嚥下去,冰冷刺骨的雪水壓下彷彿吞炭的炙烤,壓下有關記憶與未來的恐懼。
他短暫地不去想,等這
些雪化了,他用什麼去找祁糾的影子:“不好吃。”
葉白琅啞聲說:“……涼。”
祁糾:“活該。”
葉白琅:“……”
祁糾沒忍住樂了一聲,趁狼崽子不注意,抓起團雪,塞進葉白琅的領口。
葉白琅被冰得打了個哆嗦,愣怔抬頭。
藉著雪夜和煙花的亮光,他看清祁糾在笑,於是意識到這也是“遊戲”之一。
於是葉白琅按照學會的方法,往輪椅裡鑽,去咬祁糾的鼻尖,去呵祁糾的癢。
他看著笑得到處找氧氣瓶的祁糾,眼裡慢慢也染上真實的笑:“哥哥。”
祁糾還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忘了帶氧氣:“怎麼了?”
葉白琅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慢慢渡氣給祁糾,解開輪椅的約束帶。
他把祁糾從輪椅裡抱出來。
葉白琅的呼吸很急促,不僅僅是由於運動劇烈,他給祁糾渡的氣均勻緩慢,自己卻喘得很急。
那些氣流全無章法,拂過祁糾的臉,把落下來的雪融化成細小的水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祁糾現在身為魚肉,覺得這狼崽子最近多半是牙癢癢,逮著機會就拿他磨牙:“……你還要兼任氧氣罐?”
“我不如氧氣罐。”葉白琅慢吞吞啞聲說,他不得不承認,“氧氣罐的氧含量比我高。”
高很多。
他也不如一支鎮痛藥,讓祁糾能短暫地放鬆下來,睡個好覺。
……但他也有比氧氣罐和鎮痛藥強的地方。
他能抱著祁糾。
雪地很乾淨,這是今晚新下的雪,家家都在過年,沒認出來亂跑。
沒什麼人會選在除夕和新年出門。
“哥哥。”葉白琅仔細扶住祁糾,他小心翼翼幫祁糾躺下,自己蜷在祁糾身旁,“明天出遠門,我們去度假。”
祁糾還沒考慮過這個支線,有點驚訝:“去哪?”
“有森林的山。”葉白琅說,“我去幫你喂狼。”
祁糾:“……”
他就說,當初他扔的那些個廢紙團,還是給狼崽子造成了不那麼合適的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