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頌微歸不歸一
第80章頌微歸不歸(一)
六歲的宋小河太好騙了,隨隨便便哄兩句,她就覺得沈溪山是個好人。
於是乖乖地坐在他的身邊吃著糖。
沈溪山看著宋小河嚼著糖時鼓起的臉頰,心想,就算今天來到這裡的不是他,是其他人,宋小河一樣會被哄騙。
太笨了。
他又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宋小河的臉頰。
宋小河也不躲閃,轉頭看著他。
沈溪山給她編好了發,又擦乾淨了手和臉,忽然看到側方的黑暗處閃過一絲白光。
隱隱有一股力量朝他奔來。
這是日晷神儀的力量。
方才梁檀情緒崩潰,無法用靈力維持日晷神儀,沈溪山在返回現世的途中,就是被這條縫給捲到了這個時空。
現在白光頻閃,正是那條時光縫隙。
或許是梁檀已經回到了現世,日晷神儀要關閉了。
沈溪山意識到自己必須儘快進入那條縫隙,否則日晷神儀關閉,他恐怕要永遠留在這個時空。
然而這裡不可能存在兩個沈溪山,來自後世的他,必定會被滅亡。
沈溪山想著,身體動了一下,打算起身。
這時候,宋小河卻倏爾抬起頭,問沈溪山:“小師弟,你要走了嗎?”
沈溪山頓了頓,一時沒回答。
他想起方才來的時候宋小河那悽慘的哭聲,坐在樹根旁的小小身影,一下又猶豫了。
就算宋小河從來不說,但沈溪山也是知道的,宋小河很怕孤獨。
她總是很多話,看起來很熱情,與誰都能交上朋友,正是因為她有一個孤單的童年。
所以她養成了一種,就算是沒人回應,也會自說自話的習慣。
恐怕在宋小河的生命裡,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朋友只有路邊的花草,後山的樹木,和一些並不常見且懼人的小動物。
要把六歲的宋小河留在這片漆黑的山林裡,沈溪山做不到。
他笑著說:“我先把你送回家再走。”
宋小河卻撇嘴說:“我不回去。”
“為何?”
“師父不來找我,我就在這睡。”
宋小河說著,就真的躺下了,髒兮兮的衣裳再裹上一層灰,小小的身軀蜷縮起來,只留了個背影給沈溪山。
顯然宋小河這孩子打小就倔。
鼓著臉悄悄生悶氣的樣子又那麼可愛,沈
溪山不可能拒絕,他宋小河從地上拎起來,就道:“那我就陪著你等你師父來,你別躺地上。”
宋小河高興,就去抱他,“小師弟,你真好。”
沈溪山拍著她的腦袋,頭一次面對一個小孩兒心裡軟成一片。
同時他釋放靈力,源源不斷地匯入那條散發著白光的縫隙之中,以此來穩定日晷神儀保持開啟狀態。
梁檀兩年來不斷吸收仙門弟子的靈力,又將這次來參加百鍊會的弟子當作養料一般,如此去開啟日晷神儀都尚且無法維持它的穩定,就更不必說沈溪山為了這條縫隙的存在耗費多少靈力了。
宋小河靜靜的,始終坐在他的身邊,周圍只有微微的風聲和她嚼著糖的聲音。
沈溪山的靈力大肆消耗,他想著,再堅持一下,若是梁檀還不來,他就把宋小河送回去。
好在沒等多久。
遠處遙遙傳來一聲梁檀的喊聲:“小河——”
小河立馬站起來,這會兒倒是將先前的賭氣給忘得一乾二淨,滿臉興奮地拔高聲音回應,“師父!”
沈溪山大鬆一口氣,也起身,揉了兩下宋小河的腦袋,說道:“宋小河,我走了。”
宋小河回頭看他,大概是想要挽留,就問:“你還會回來嗎?”
“你都已知道我是誰,去找我就是了。”
沈溪山說:“我也是仙盟弟子。”
宋小河拉著他的手,有些依依不捨。
沈溪山看著她的表情,就好像牙齒被蜜糖黏住了一樣,纏得他心頭都是軟的。
但他必須要走了,因為六歲的宋小河自會慢慢長大,在十六歲那年遇見他,可現世的宋小河此刻沒有沈溪山的陪伴。
況且梁檀正提著燈找來,不能讓他看到自己。
沈溪山鬆了宋小河的手,說:“我們會再見面的,生辰吉樂,宋小河。”
他說完這句話,就收回自己的燈熄滅,然後往黑暗處走去。
宋小河沒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看著沈溪山的背影漸漸在黑暗中消失。
梁檀很快找來,見宋小河呆呆地站著,氣道:“宋小河,那麼晚不回家,在這裡做什麼?”
宋小河聽到師父的聲音,轉頭跑了幾步,一下撲進他的懷中,悶聲說:“師父,我迷路了。”
“本來就笨,還總是喜歡亂跑。”
梁檀憂愁地看著宋小河,腸子都要嘆出來了。
宋小河就順著他的話說:“所以師
父就不要把我送走了,我要一直留在師父身邊。”
他蹲下來,將手心裡捏著的四個銅板系在宋小河的小辮上,說:“這天底下,也就只有我能耐得住你的折騰。”
銅板一一系好之後,他又說:“這回就輕易饒了你,若是下次再拿銅板去跟別人換些吃的玩的,我定定是要打得你屁股開花。”
宋小河笑著應了聲好,一下又困了,揉著眼睛往梁檀身上倒。
梁檀就將她攬在背上,提著兩盞燈起身,問:“小河方才在看誰?你這頭髮是誰給你梳的?”
“小師弟。”
宋小河回答。
“我只有你這一個蠢徒,你哪裡有師弟?”
梁檀問。
她趴在師父背上,睏倦地喃喃,“就是我的小師弟。”
夏夜的風舒適涼爽,葉子晃動,月色皎皎。
師父的脊背寬闊溫暖,宋小河很快就睡著了。
梁檀揹著她,提著燈,在匯聚如河的繁星下慢慢行走,一步一步走回滄海峰,走回師徒倆的小石房。
現世,長安。
宋小河有了先前的經驗,這次落地沒摔,倒是安安穩穩地著地了。
但周圍站著一圈的人,她匆忙搜尋,沒在人群中找到師父,也沒看到沈溪山。
師父在回來之前硬是要逆天道而行,向師伯透露未來之事,定然是受了不輕的傷,這會兒肯定是藏起來了,宋小河知道她就算是去找也找不到。
可沈溪山又去了哪裡?
宋小河心慌,瞧見邊上站著步時鳶,趕忙上前道:“鳶姐,沈溪山與我們一同回來的,為何不見他人?是不是這神器出了問題?”
步時鳶抬手,擦了一把她的淚,溫聲說:“不必慌張,他不過是被些事情絆住了腳步,很快就回來。”
話音剛落下,步時鳶手中的日晷神儀就開始泛起金色的光芒,流轉環繞,懸浮在半空中。
宋小河聽她一言,心中踏實了許多,拿出錦帕先將臉上的淚擦乾淨,再擦擦手,又變成了師父喜歡的乾淨小孩。
“蘇暮臨。”
她轉頭喚道,目光在人群中尋找。
地上仍有著血紅的陣法,天空中浮現結界,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玲瓏塔四周的空地上。
陣法吸走了大多數人的靈力,導致眾人狀態極其疲憊,大多數人都坐在地上,喧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極為吵鬧。
宋小河哭得聲音有些嘶啞,又喚
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
蘇暮臨的耳朵比凡人好太多,就算是在這嘈雜的環境裡,他也能準確聽到宋小河的呼喚,然後跑到她面前,以往每次都是這樣。
但這次卻沒將他喊來。
宋小河轉頭詢問步時鳶,“鳶姐,你可有看見蘇暮臨?”
步時鳶看著緩緩流轉的日晷神儀,說道:“他被梁檀抓走了。”
宋小河一驚,“什麼時候的事?師父抓他做什麼?”
步時鳶道:“你們三人先後入日晷神儀,又是先後出,是以梁檀比你們早了半刻鐘出來,他現身後被群起攻之,蘇暮臨攔在他身前護著。”
宋小河聽到這裡,很想打斷話問蘇暮臨為何要這樣。
但其後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因為梁檀是宋小河的師父。
蘇暮臨是魔族,天生沒有善惡之分,他只會無限傾向於自己人。
在他的認知裡,梁檀是宋小河的師父,那就是自己人,所以在別人攻擊梁檀時,他會站出來保護。
“蘇暮臨被揍得悽慘,梁檀看不下去,逃走的時候將他一併帶走了。”
步時鳶將下半句說完。
宋小河:“……”
不過師父能帶走蘇暮臨,想來還沒有到理智全無的地步,況且他方才就受了傷,蘇暮臨暫時應當是沒有什麼危險。
正想著,日晷神儀忽而散發出晃眼的金芒,緊接著沈溪山就從光中出現。
他自空中落下來,收回所有靈力,步時鳶手中的日晷神儀便停止轉動,迅速變小,片刻就變成了巴掌大。
沈溪山站定,對宋小河問:“我遲了多久?”
宋小河頓了頓,答道:“不到半刻鐘。”
沈溪山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心道幸好在那邊沒耽誤太多時間。
他面上不顯,也不提方才日晷神儀將他帶去了哪裡,目光落在宋小河身上時,滿心的漣漪泛起。
六歲的宋小河與十七歲的宋小河差別並不大,同樣有著一雙澄澈漂亮的眼睛,也同樣哭得眼睛赤紅。
他走到宋小河的邊上,低聲詢問,“結界未破,想來你師父不會善罷甘休,可要去尋他?”
宋小河輕輕搖頭,緩聲道:“我現在有一件事想做。”
沈溪山道:“何事,你說。”
宋小河道:“我覺得師孃沒有死。”
沈溪山點頭。
“你知道?”
宋小
河反問。
他道:“你師孃的冰棺上有閉息結界,死人是不需要這東西的。”
沈溪山在當時去拉趴在棺材上哭的宋小河時,就已經看出了冰棺上的蹊蹺。
那道結界極其隱蔽,顯然是被能力很強的人下的,就連一路將冰棺帶來的左曄都未察覺。
而沈溪山之所以能發現,是因為宋小河在哭著拍打冰棺的時候,下意識用靈力去攻擊結界,導致洩露了一丁點的氣息。
沈溪山何其敏銳,哪怕那氣息只有剎那,他也立即察覺到了,只是一直沉默著不說。
他只是疑惑,這究竟是一場戲,還是兩個局。
宋小河提出要去看師孃,沈溪山就道:“我可以將她喚醒。”
兩人沒有過多商量,一前一後地進入了玲瓏塔。
如今那麼多門派的弟子被困此處,用了各種辦法也無法將結界打碎,長時間的靈力吸收讓他們都陷入無比焦慮的狀態,皆聚集在玲瓏塔的大殿之內。
鍾氏仍舊坐於高位,當間的鐘懿盛模樣都老得臉上全是褶皮,眼皮耷拉下來,再沒有先前看人的那般威嚴。
大殿內安靜許多,宋小河剛一進去,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來。
宋小河是梁檀的徒弟。
師父惹出了這麼大一樁事,當徒弟的豈能撇乾淨?見她走進來,眾人當即怒不可遏,鍾懿盛更是沒忍住脾氣,甩手一張符迎面打過來。
宋小河動作極快,在剎那間就抽出了木劍,利落揮劍,一下就將符籙斬為兩半。
她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哭泣之外的表情。
許是由於憤怒和恨意的加持,宋小河的眉眼充滿殺意,一股從前不曾有過的凌厲在她身上出現。
“你膽敢有臉來我們面前!”
鍾昌薪指著她叫道:“是不是梁檀叫你來的?!”
大殿內安靜下來,沒人再議論,皆看著宋小河。
事情到了這般地步,大部分人心裡也都清楚。
這地上的陣法不破,頭頂的結界不除,他們就是菜板上的魚肉,梁檀提著的刀,隨時都會落下。
且宋小河是梁檀的弟子,一個晚輩都能輕鬆將鍾氏家主的攻擊化解,眾人又如何能不明白宋小河的靈力並沒有被抽取,哪敢輕易招惹她?
只見她持著劍上前,無視了鍾昌薪的問話,朗聲道:“我要鍾慕魚活過來。”
“少胡說八道,死人如何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