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七十四章本卷完

 “還是您想得周到。”

 “呵呵,小孩子再聰明,終究還是個孩子,能有幾個心眼子。”

 “呵呵,那確實。”

 劉姨捂嘴輕笑著,她是旁觀

者清,已經瞧出來剛才男孩是故意跑過來求一頓數落的。

 老太太笑話李三江被玩弄得爐火純青,她自個兒其實也被拿捏得恰到好處。

 晚飯時,郵政員騎著自行車來了,隔著稻田就喊著:

 “考上啦,考上啦!”

 這年頭,孩子上箇中專職校家裡都是要擺酒的,更別提正兒八經的好大學。

 譚文彬馬上放下筷子,正欲出去時,李三江叫住了他,然後從自己兜裡掏出兩包煙,將其中一包沒開封的丟給譚文彬:

 “快去!”

 “哎!”

 譚文彬去取了錄取通知書,他被海河大學錄取了。

 其實,他沒那麼激動,哪怕高考數學卷很難,卻也沒影響到他的心態與其它科目的發揮,這份錄取通知書,來得很順理成章。

 不過,在走過稻田遮掩,快要出現在壩子上眾人面前時,譚文彬還是舉起了錄取通知書興奮地狂奔起來,大喊道:

 “我考中啦,我考中啦!”

 晚飯,在歡聲笑語中結束,眾人一直暢聊到了深夜。

 然後,該回床上的回床上,該進棺材的進棺材。

 李追遠洗了澡,先推開自家太爺的門走了進來。

 李三江正坐在床上,數著錢。

 “太爺。”

 “哎。”李三江點點頭,“這是給壯壯的喜錢。”

 “嗯。”

 “潤生侯和萌侯也要陪著你去金陵是吧。”

 “是的。”

 “那得把租房子的錢給預下,我這兒再湊湊,沒問題。”

 “亮亮哥在校外有租好的房子,我住學校,他們住亮亮哥那兒就行,反正亮亮哥也不常回家。”

 “可是,住人家那裡,到底不方便。”

 “譚叔要給彬彬哥租房子的,這是彬彬哥高考前提的條件。”

 “那行,壯壯不是外人。”

 “太爺,我們走後,你會不會孤單啊?”

 “你是去上大學的,放了假又不是不回來了,伢兒啊,別擔心你太爺這個,年輕時有勁,就該出去闖一闖看一看,你太爺我年輕時也是在外頭混得不著家的主。”

 “那家裡的事……”

 “我給你爺奶說好了,他們會搬來和我一起住,你爺身體還成,可以幫忙幹活種地,你奶手藝不行,那紙人扎得,鬼都沒眼看。

 就讓你奶負責做飯吧,桂英侯燒飯是能的。”

 “太爺,你知道劉姨要走了?”

 “她把鹹菜和醬都提前醃了好幾缸,家裡紙人又提前多紮了一大批,意思很明顯了,估摸著過幾天就要跟我提了。

 就是得再找個心靈手巧能幹活兒的,嘖,我過陣子託人多打聽打聽。”

 “太爺,您心裡有譜就好。”

 “小遠侯,別擔心你太爺,這世上,沒有誰真的離不開誰。”李三江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頭,“在外頭,該耍就耍,別記掛,你太爺我要是生病了或者不行了,也不會藏著掖著不喊你。”

 “嗯,我曉得了。”

 “哦,對了,還有件事得去處理一下,我這兒的東西當著村長他們的面立過遺囑,是留給你的了。

 但大鬍子家,呸,不對,是大林子家,那房子那桃樹林雖說也在我名下,但那天其實不在遺囑公證裡頭。

 過兩天,我就請村長他們再吃頓酒,把那裡也公證一下。

 我估摸著,大林子都走那麼長時間了,沒個電話也沒個信的,估計人也沒了。”

 李追遠知道,丁大林他們,已經沒了快一年了。

 李三江吐出口菸圈,砸吧了一下嘴唇:“雖說這麼做有些吃相不好看,可小遠侯你畢竟是要出遠門的,萬一我真有個什麼事,呸呸呸,總之,咱得以防個萬一。

 村裡頭,不把條條道道提前擺明白,那就容易扯皮。

 反正我和那丁大林也是有約定的,房子和地都在我名下,他可以住,他走了後就是給小遠侯你的,以後哪天他要是回來,你就繼續讓他住就是了。”

 大後天,李三江在大鬍子家擺了一桌小酒,請村長他們過來新立了一份遺囑,然後大傢伙喝酒。

 李三江今兒個酒興有些高,喝多了,潤生把他背了回去,然後推著車過來。

 車上是些蠟燭黃紙,大傢伙在壩子上對著桃樹林擺下了供桌。

 雖說魏正道那位朋友本意是壞的,但他實際上做的又確實是好事,甭管眾人心裡對他腹誹過多少次,可人家確實保佑了地方

一整年平安。

 估摸著,還能一年接一年,天知道他到底什麼時候徹底斷氣。

 這世上,本就鮮有純淨無暇的存在,各地神話傳說中的“庇護神獸”,很多細究起來,源頭上並不是什麼好東西,主打個論跡不論心。

 李追遠今兒個做的,是一場小敕封法事。

 前頭加個“小”字,其實就和後頭的敕封沒什麼關係了,本質上跟村民百姓祭拜龍王爺往水裡頭丟豬頭差不多。

 甭管你願不願意,我先把“高帽子”給你戴上,這樣哪怕你以後想行風作亂,也多少有些抹不開面子。

 燒紙、唸咒、誦經,李追遠很認真地走完這一套法事流程。

 這一套流程,毫無實質效果,純粹是形式主義,遠不如直接趴在桃樹林地上來一場走陰。

 可這就是表演給死倒看的,主要表現一個態度。

 禮畢後,李追遠在前,左手端著黃酒碗,右手持香,將燃香底部在酒碗裡划動三圈。

 後頭,潤生、譚文彬和陰萌也是拿著一樣的東西做著一樣的動作。

 “敬酒。”

 三人一齊上前,將碗伸出壩子外,將酒倒入下方泥地裡。

 隨後,是李追遠一個人上前,壩子下方可以清晰看見三灘溼漉漉的痕跡,可當李追遠將自己手中的酒倒下去後,酒水瞬間被地面吸收,地面復幹,連丁點酒漬都沒能留下。

 這是真幹了。

 李追遠甚至能想象出,地下那東西猙獰的笑聲,他是真想看見自己練那魏正道黑皮書上的法門,最後下場變得和他一樣悽慘。

 可惜,他註定要失望了,自己早已學會了黑皮書,甚至已經使用過好幾次了,卻半點被死倒寄生的痕跡都沒留下。

 忽然間,李追遠想到了一個可能。

 可能,在自己等人腹誹著他的同時,他在地下也在腹誹著自己等人。

 因為在他的“視角”看來,因為他的存在,所以附近不會出現死倒,這就導致自己就算學會了黑皮書,也沒死倒可以操控,無法“染病”。

 可他又要硬挺著,想看見自己的悽慘結局,但他越是硬挺著,只要自己不離開家鄉村子,就遇不到死倒。

 這屬於是,彼此都難受的死結了。

 不過,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這一點。

 脫離先前法事唸經範疇,自己可以說一些別的。

 李追遠腳尖向外部微叉,站定,目視前方。

 “啪!”

 自己給自己打了個響指,睜眼走陰!

 視線中,一半現實一半灰濛濛。

 以前基礎沒學,以為每次走陰都得睡過去,後來逐漸摸索出半夢半醒狀態,可實際上,是能直接兩者兼顧的。

 要不然那些道士和尚去解決髒東西,想看見髒東西就得睡覺,睡覺是能看見了,可怎麼解決髒東西?

 回頭看來時的路,李追遠都有些佩服自己,就像破譯《齊氏春秋》一樣,自己總是仗著腦子好使強行硬推出笨辦法。

 男孩沒看見那個“它”,但在桃樹林裡原池塘位置下,可以看見一層淡淡的黑色。

 “在碰到你之前,我是能經常碰到死倒的,遇到你之後我就碰不到了。

 現在,我要離家去求學了,我在外面肯定是能碰到很多死倒的,我會使用你交給我的黑皮書裡的方法。

 但我不信,我會變成你這樣不人不鬼的存在,我比你天賦好,我比你聰明,我更是比你命好。

 不信,

 過幾年,咱們走著瞧。

 哦,

 對了,

 要是家裡沒事,我就不回來了。”

 說完後,原本黑色的那塊土層,漸漸染上了一層血紅,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李追遠又打了個響指,結束走陰,視線恢復正常。

 身後站著的譚文彬,也學著做了個打響指動作。

 當然,他只是單純模仿小遠哥的這個姿勢,他現在想主動走陰,為了提高成功率,還得先焚香唸經呢。

 李追遠說完了,他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想我繼續回這裡安全苟活著,那你就繼續確保我老家平安無事,這樣我就能盡情在外頭浪,混得和你一樣悽慘下場回來哭兮兮地來見你,讓你得償所願。

 不過,往細了說,自己老家也就太爺、爺奶那幫親戚了,若是再細究起來,看戶口本上的關係,其實家裡也就只有太爺一位。

 但太爺有福運,好像也用不著下面這位照拂。

 就算自己等人走

了,太爺也只需要再招一個工人,就能繼續過上有酒有肉的滋潤小日子。

 退一萬步說,真有麻煩事,也有山大爺能過來替太爺頂著。

 畢竟,山大爺壽材可還捏在太爺手上呢。

 眾人離開大鬍子家後沒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張嬸小賣部給薛亮亮呼了一下,沒多久,電話就回了過來。

 李追遠詢問那邊住宿情況,薛亮亮滿口保證說沒問題,已經全部給安排好了。

 在雙方確認好提前入校的日期後,薛亮亮主動提出說考慮到大家行李多,他會從金陵開一輛貨車回來接眾人。

 通電話時,後頭傳來羅工的問話聲,薛亮亮回道:“老師,我過陣子開輛貨車去接師弟,他行李多,一堆書和設計圖紙呢,坐火車或者坐長途汽車都不方便,他還小。

 沒事,不麻煩,師弟重要,我有那個駕照,拿到了,為了施工方便順手考了的,呵呵,到時候您幫我借輛車,哎,好嘞好嘞。”

 李追遠清楚,亮亮哥如此熱情不惜親自開車過來,肯定不僅僅是為了師兄弟情誼,他是渴著機會從羅工那裡要假。

 現在想想,得虧當初秦叔慢了一步,沒能及時打穿白家鎮。

 掛斷電話,回到家,李追遠把入校日期和廚房裡的劉姨說了。

 劉姨有些意外道:“暑假不還有很長時間麼,這麼著急入學?”

 “昂,迫不及待想進入大學校園了。”

 “那行,等你太爺酒醒了,我就跟你太爺去說。”

 “好,謝謝劉姨。”

 “這點事,謝什麼謝啊,順手的事。”

 等李追遠上樓後,劉姨就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出廚房前往東屋,把日期告訴了柳玉梅。

 “這麼早?咱們房子定下了麼?”

 “早就定下了。”

 “那行,你也收拾收拾東西吧,主要是阿璃那些衣服和我設計的圖樣,可別落下了。”

 “這您就放心吧。”

 “哦,對了,還有阿璃的收藏箱,你給它們都編上號,別磕著碰著,那可都是她的寶貝。”

 “我明白。”

 東屋是東屋平房,因不生火,廚房不在這兒,所以是一廳兩臥的格局,柳玉梅和阿璃一起睡北臥。

 劉姨走到南臥門口,打開門,當即也是怔了一下,這一口口箱子,壘得老高,都堆到臥室門口來了。

 “嚯,居然這麼多?”

 柳玉梅無奈地探了口氣:“你是不知道那些設計圖紙多佔地方,還有,那白家的上門女婿送得那叫一個勤。”

 “您放心吧,我會安排人搬的,金陵那邊房子有地下室,可以存得下,那這些牌位……”

 柳玉梅目光看向供桌,起初,牌位都是上年份的,然後,漸漸新舊交替,現在,已經都是全新的了。

 “去金陵後,採購些驚雷木,再雕刻一套,不,做兩套吧,可別斷了咱阿璃的手工材料。”

 “倒不如直接給阿璃驚雷木材,豈不是更方便些?”

 柳玉梅搖搖頭,起身,走到桌前,拉開抽屜,將一幅畫抽出,緩緩展開:“這是咱阿璃的畫。”

 劉婷走了過來,看見畫中是一間屋子,屋子門檻很高,門外,是異鬼叢生,門內供桌上油盡燈枯,所有牌位也都龜裂。

 “他們是願意的,等什麼時候阿璃不刨它們了,證明阿璃心裡也就不怪他們了。”

 ……

 薛亮亮開著一輛貨車來接人了,為了不堵住村道,乾脆往地裡拱下去了一截,反正也是太爺家的地,沒人會說什麼。

 潤生他們就開始搬運行李,東西確實是很多,普通的皮卡也不見得能裝得下。

 李追遠和阿璃在房間裡已經做過告別了,男孩女孩心有默契,毫無要分別的傷感。

 但等一起下樓時,在柳玉梅面前,男孩表現出了戀戀不捨,女孩則低垂著眼簾,神情失落。

 李追遠坐上貨車後,有些擔心地問薛亮亮:

 “亮亮哥,你還能開車麼?”

 “放心坐好吧。”薛亮亮發動了車,一邊打方向盤調頭一邊說道,“小遠,把你那邊墊子拿給我一下,我墊一下腰。”

 ……

 李追遠他們去上學後沒幾天,劉姨也跟李三江正式提了辭工。

 李三江早有預料,大家吃了頓簡單的散夥飯,臨了結算工錢時,李三江額外包了兩個紅包。

 “一個是你的,一個是阿力的。”

 劉姨瞧著柳玉梅,不知這個該收不

該收。

 柳玉梅點點頭:“收著吧,是你三江叔一片心意。”

 緊接著,李三江又掏出了一份更厚的紅包,小心翼翼地遞給阿璃。

 雖然這一年女孩的變化李三江也見到了,但他對這女孩還是有點發怵,尤其是小遠侯不在她身邊時。

 柳玉梅目光一凝,問道:“老東西,你在想啥呢?”

 “這是給孩子的,咱小遠侯可憐,爹媽離婚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幸好有個女伢兒在這兒,陪著她玩。”

 柳玉梅見李三江沒說出“給曾孫媳婦”這種話,心裡也是不由一暖。

 她伸手接了過來:

 “我替阿璃收下了,去金陵後見了小遠,我給他還個更大的。”

 ……

 柳玉梅一家搬走後,李維漢和崔桂英馬上就搬了進來。

 有李維漢陪自己喝酒聊天,李三江日子過得也不孤單。

 對李維漢來說,這就已經算是在開始兌現承諾,給三江叔養老了,雖然三江叔身子骨還很硬朗。

 不過,他還是以這個由頭,讓自己四個兒子,把寄在自己這兒的孫子輩全都領了回去,先奉老再顧小,他李維漢分得清。

 很快,有人上門來想做扎紙工了。

 是個女人,看起來三十幾歲,人瞧著挺老實本分,石港人,丈夫死了,沒孩子,從婆家出來了,孃家有兄弟也不怎待見,想著在這裡幹活兒兼吃住。

 李三江讓她先做個扎紙看看,沒想到女人手還真巧,很快就做出來一個,紙人栩栩如生。

 “成,就你了,留下吧,對了,你剛只說你叫鶯侯,你大名叫啥來著?”

 “蕭鶯鶯。”

 (本卷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