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卻一點都不卑微渺小,反而給人以一種震撼。
以一個個小集體為單位,大家喊著號子,開始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李追遠本就是捎帶上的,不屬於勞力範疇,自然不會被分配任務,附近有不少年齡小跟著大人來的孩童在玩耍,一些孩子手裡還拿著花捲在繼續吃著。
不過,李追遠和他們也玩不到一起去,他跟著潘子雷子他們一起推車運土。
這時,有一夥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走過來,請潘子他們幫忙牽個繩立個標做測量,李追遠也被分配了任務,拿著一個木錐子,站在指定位置。
在他身側,是兩個大學生,他們一個測量一個拿著筆記錄,因他們互相稱呼的是名字,所以李追遠也就知道,測量的那個叫薛亮亮,記錄的叫趙和泉。
趙和泉笑著說道:“這樣的工程越來越少了,以後的學弟學妹們,就不用再被配發到工地上做這個了,真羨慕他們啊。”
薛亮亮報出一個數據後,邊低頭繼續測量邊反駁道:
“不,以後這樣的大工程只會更多,但我們國家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發動群眾義務勞動了,最艱難的時期已經快熬過去了,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薛亮亮,你在說什麼呀?”
“怎麼,你不信?”薛亮亮面帶微笑,“那你就等著以後看吧,相信我,這種工程,放在以後,只能算小到微不足道了。”
“既然微不足道,那我們還在這裡幹啥?”
“我說的是放在以後微不足道,又不是指過去和現在,南通這裡本就位於長江入海口,過去修了那麼多水利工程,一是為了走船運輸,二是為了農業灌溉,三也是最重要的是防洪防澇。
要是沒有這些基礎設施,也就談不上未來的發展了。”
“呵呵呵呵。”趙和泉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和自己分為一組的同學,有點傻里傻氣的。
數據測完,
薛亮亮站直身子,報出最後一組數據的同時,伸直了懶腰,看著面前喧囂嚷嚷中卻帶著井然有序的施工場景,不由感慨道:
“偉大的人民,正創造著偉大的歷史。”
“醒醒,薛亮亮,你這差點讓我以為在上政治課,你是在偷偷背書準備期末考麼?”
薛亮亮笑著沒回應,低下頭,看見旁邊拿著木錐的李追遠也在看著他笑,他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頭,問道:
“小朋友,你這麼小也跟著你家大人來了?”
“昂。”李追遠應了一聲,“小也是人民。”
“哈哈哈!”
薛亮亮被這句逗得徹底大笑,忍不住彎下腰抱了抱李追遠,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了幾塊大白兔奶糖,塞進了李追遠口袋裡。
他覺得這小朋友很有趣,李追遠也覺得這大孩子很有意思。
尤其是他剛才說那些話時的神情語氣,讓李追遠想到了自己的北爺爺。
這時,遠處工地上傳來些許騷動,有人一邊向這裡跑一邊喊著:
“挖出東西來嘍,挖出東西來嘍!”
工程作業中,挖出東西是常態,大家雖然覺得新奇,卻也沒多少人湊到那邊去看,畢竟都得抓緊時間完成自己的任務呢。
不過,這些被分配到工地的大學生們在完成自己的任務後,就自由多了,趙和泉馬上拉著薛亮亮催促道:
“走,亮亮,我們一起去看看,看看挖出了什麼。”
漸漸的,有消息不斷傳過來,大家大概知道挖出了一個小廟,也就普通人家廁所那般大小。
按理說,這不算什麼,作為沖積平原地區,古墓古建築這類的密度,肯定遠遠比不過中原,但施工作業時偶爾也會挖出個古代小地主墓或者祭廟什麼的。
不過特殊時代背景下,考古挖掘保護肯定也只得避退工程,凡是擋在施工路線上的,都給你挖了推了。
當然,也是因為小地主牌面不夠大,值得引起相關方面重視的,起碼也得是個小貴族。
不過,要是在西安洛陽這樣的地方,工程施工時遇到了,小貴族也得靠邊站,因為不太稀罕。
不過,這次挖出來的廟有些不太一般,有人傳消息說,廟裡供的是一個女菩薩,女菩薩被鏈子綁著,而且鐵鏈其它頭,則都釘在小廟的各處角落裡。
民眾們見這造型有些邪性,不太敢上前處理。
還是被兩個海河大學的大學生,拿錘子給鎖鏈砸斷,把菩薩像給推倒。
這才讓工程得以繼續下去。
到黃昏時,基本各大隊小隊都早就超額完成了今日的任務,大家都有經驗了,早點做完驗收後就能早點回家,同時中間也能早點收工安排今兒個睡覺的地方。
這時候,李家四個兒子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他們不用去河工旁搭棚子或者拿個草蓆席地而睡,而是佔到了一處工地旁被徵用的民房壩子。
雖說壩子沒圍牆,但身下有塊平整的地兒,旁邊有井還有廁所,就已是很不錯的露營條件了。
四個伯伯們,分別負責打熱水、領取乾糧、找乾草鋪床,李維漢則帶著李追遠、潘子雷子在原地坐著歇息。
壩子上外接了幾個大燈泡,一來給下面人照明,二來也是個路標,這兒也是熱水供應點,也有赤腳醫生在這兒。
李追遠又看見了薛亮亮和趙和泉,他們這一組總共二十幾個大學生由一個教師帶領著,今晚也住這裡。
不過他們條件好些,能住屋內。
幾個伯伯們坐在鋪好的床上,對著李追遠、潘子和雷子教育道:
“伢兒們好好看看,這就是讀書的好處啊,得用功讀書啊。”
旁邊抽著水煙的李維漢被嗆出了咳嗽,這話不都是以前他常對這四個崽子說的麼?
幾乎是相同的場景相同的境遇相同的語重心長。
可是啊,沒啥用。
李維漢算是看明白了,也釋然了: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好。
前面的一些坑,旁人再怎麼說教都沒用,必須得自己踩進去了才懂這個道理,可那時又有什麼意義呢?
雷子潘子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來自父親叔伯們的說教,就忍不住起身,吆喝著附近的一些個一般大的孩子,玩起了打紙包遊戲。
都是各自折的紙包,湊一起,輪流來,誰能把對方紙包打翻了面,那這紙包就屬於誰。
大孩子們湊在那裡打得火熱,不停發出“啪啪啪!”的脆響,一群小孩子們圍在邊上認真觀摩看著,學著技巧。
李維漢一扭頭,發現自家小遠侯沒湊過去玩那遊戲,而是坐在那裡,膝蓋上放著一本書在認真看著。
李維漢把腦袋靠過去,看了一眼,只覺得這上面的字跟小蝌蚪似的密密麻麻,不由擔心問道:
“小遠侯,你看得清楚麼?”
“爺,一開始看不清楚,現在看清楚了。”
李追遠沒帶放大鏡來,因為他現在已經適應這小字體了,確切的說,是看習慣了後,他已經不用去精確區分這些字的筆畫細節,而是看大概的感覺,就能認清楚是什麼字。
他也是後知後覺,用放大鏡快速背書後,才逐漸領悟出作者把字寫得這麼小的本意。
這是在特意鍛鍊閱讀者的“眼力”,不是那種視覺眼力,而是看事物的感覺,把細節化的東西形象化的感覺。
李追遠隱約找到了突破口,《陰陽相學精解》第八本的關鍵,就是從具象化到形象化的轉變,先通過死記硬背和大量計算吃透這些概念與運用,再將它們集體淬鍊,以量變的積累形成質變,完成科學到玄學的昇華。
他現在已經可以感受到,自己腦子裡背下來的那麼多眉毛、眼睛、嘴巴、鼻子、耳朵以及由他們組成起來的各式各樣的臉,開始逐漸扭曲融合。
雖然現在程度還很淺,但他已找到了方向,最終,自己腦海中只會剩下一張臉,然後看到現實裡需要看相的人時,直接把他面部拓印進自己腦子裡去對應形成。
“嗯,小心別傷到眼睛。”李維漢叮囑了一聲後就不再打擾孫子看書。
看看這邊低頭認真看書的孫子,再看看那邊玩打紙包不停大喝大叫的雷子潘子。
李維漢只覺得人生是個輪迴,這不和自己以前看學習的女兒和那四個不爭氣的兒子一模一樣的感覺麼?
以前他就納罕,都是自己的伢兒,怎麼一窩裡既出了鳳凰又出了四隻草雞。
現在他有種預感,這個故事還會在自己孫子輩裡重演。
三江叔曾喝酒時說過,他們老李家祖墳著了才讓他生出了蘭侯,嗯,過些年等小遠侯長大了考大學時,怕是還得再著一次。
那邊大學生們是分配了任務,也屬於實習,年輕人的精力總是難以想象的,他們沒急著回屋睡覺,而是圍坐在壩子上的一個燈泡下,拿出些自己帶來的吃食,開起了茶話會。
薛亮亮注意到李追遠,他對這小朋友印象深刻,拿了塊用油紙包好的肉鬆麵包走了過來,放在了李追遠面前。
李追遠抬起頭,看見他,露出笑容:“謝謝哥哥。”
“小朋友,你是本地人麼?”
雖然也是在河工上幹著活,身上也髒了,但這孩子的穿著和氣質怎麼都不像農村裡的娃娃,主要是這種骨子裡流露出的不拘束大大方方的姿態。
“昂,是的,我叫李追遠,這是我爺爺,後面是我伯伯們。”
“呵呵,我叫薛亮亮。你在上小學吧,幾年級?”
“嗯,三年級。”
李追遠點點頭,其實他自己有時候也很難跟外人解釋自己到底上的是幾年級,只知道自己班上到年齡後,就會自動升學。
有段時間,老教授們被互相折磨得快垮了,還來了幾個很年輕的老師來給他們上課,這互相折磨的效果一下子就迅猛提升,大家互撓得也格外盡興。
後來才知道,這幾個格外年輕的老師,算是他們這個班的學長學姐。
“好好讀書,爭取以後考上大學。”
“我會的,哥哥。”
這時,那邊茶話會上,有人開始朝這邊喊:“薛亮亮,快來準備,下一個就要輪到你講了。”
“來了,來了。”
薛亮亮轉身走回去坐下。
李追遠看了一眼那邊圍坐一群的大學生們,相似的場景,他在學校裡經常見到。
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們和自己一樣,都是學生,他們喜歡坐在校園草坪上,彈著吉他念著詩,男的還喜歡把頭髮留得長長的遮住自己的眼。
今晚茶話會的話題關於自己的未來展望,話題是帶實習的老師出的,很符合他的身份。
正在演講的是趙和泉,白天和薛亮亮一組測量的男生,此時,他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尾總結階段:
“美國,是一個連空氣都格外香甜的國度。
而我的未來,就在美國!
我已經和我女朋友一起在申請赴美留學了,我們以後會留在美國,在自由與夢想的國度裡,去享受我們的自由,去實現我們的人生理想!”
他在演講時,眼睛和頭頂燈泡交相輝映,亮著光。
一臉的陶醉,也是一臉的虔誠。
等到他演講結束,周圍學生們都鼓起了掌,發出歡呼。
眼下,西方熱,尤其是美國夢,正在全國知識分子尤其是年輕大學生中席捲起風暴。
改開之後,現實的物質生活差距和西方流行文化衝擊,正以恐怖的破壞力摧毀著這一代人的自信。
去美國,留在美國,眼下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反而是一種極為正常的政治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