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貓臉老太十分震驚地盯著李追遠。
她不敢相信,剛才的話,會從眼前這個孩子嘴裡說出。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放開了先前抓住的肩膀,身子,也略微後退了小半步。
這一刻,她甚至開始疑惑:
為什麼和他比起來,自己才像是那個只知道亂髮脾氣的小孩子?
自己和他,
到底誰才是死倒啊?
他說得很自信,很乾脆,並且,他沒有停,他還在繼續:
“弄殘的那個,要注意傷殘部位,建議最好是半身癱瘓,依照這裡的條件,是不可能給他用輪椅的,也沒人會專門脫產來推著他到處散心解悶。
癱瘓後,他只能躺在床上,蜷縮在骯髒的床褥裡,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顧。
他得能說話,他得能哭訴,他的雙手得能拿的起東西去砸來發洩。
這樣才能有熱鬧看,互動性才強,體驗感才能豐富。”
貓臉老太點了點頭,雙手不自覺地去撫平男孩身上先前被自己抓褶的衣服,可她手上髒,把男孩衣服弄更髒了,她甚至因此感到有些畏縮。
“弄病的那個,注意,不能一開始就是絕症。
要弄成那種可以反覆發作的頑疾,能花代價費心思階段性控制住,卻永遠不可能根治。
要控制好病發的程度,不能致命,卻能讓人痛不欲生飽受折磨。
還需要控制好發病的頻率,每次治好後,讓他安歇一陣子,讓他體驗到健康的寶貴。
但這個間隔時間不能太長,不能讓他擁有一個完整的可使用勞動力週期,不能給他為家庭創造價值的機會。
這樣,他本人,他的家庭,就能在疾病反覆折磨和治療投入中,陷入內耗的惡性循環,更容易激發出家庭矛盾,撕去偽裝,展露出人性的醜陋。”
貓臉老太又默默往後退了兩步,雙手疊在身前,問道:
“還……還有麼?”
“最重要的是,那個弄瘋的不能徹底全瘋,全瘋就太便宜她了,等於她完全都不知道,相當於給了她解脫,這就沒意思了。
要弄成那種間接性地瘋,一天絕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得是正常的,只是會發瘋一小會兒,但她的發瘋,必須具備較強的攻擊性。
我想,她的家人應該會像她對她母親那樣,對她進行強制控制措施。
要給她足夠的清醒時間去謾罵,去哀嚎,去詛咒,去歇斯底里。
她應該會懺悔吧,我們不需要去理解她代入她,而是把她的懺悔當作快樂源泉之一,去好好享受。”
說到這裡,李追遠自顧自地點點頭:
“需要注意的細節,目前就這些了,你還有什麼想要補充建議的麼?”
貓臉老太:“沒……沒有了。”
“其實,這個計劃原本是有一定風險性的,萬一他們三人後代裡,真的出現大孝子了呢?
不過,應該不會的,就憑老太太的孫子孫女們,都覺得是老太太活得太久,吸了他們的福運,毀了他們的前程。
這種子女成色,應該還是能讓人心安的。”
貓臉老太:“嗯,心安,心安得很。”
“那你覺得,這個計劃怎麼樣?”
“啊?好,很好,非常好,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去這麼做的。”
這時,李追遠看見貓臉老太身上居然開始升騰起黑氣,有點像是舞臺上正揮發的乾冰。
“你身上這是怎麼了?”
升騰的黑氣開始快速收斂。
“是因為這個計劃太好了,好到光是想一想……我的怨念居然就有了要消散的趨勢。”
“那你還能堅持麼?”
“能的,我的怨氣很重,我想,等他們仨個都走到應有的報應結局時,我也就能完全解脫了。”
“所以,你其實一直都很痛苦?”
“每時每刻,都如同在烈油中煎熬,承受著酷刑。
如果我不會說話,如果我沒有思維,可能會好受很多,可惜……我有,這種痛苦,也就會翻幾倍。”
“真可憐。”
“不,不可憐,我們這種……不,是我。
我這種東西,能存在,能誕生,已經很不容易了。
雖然每次抬頭看向天空時,我都會感到惶恐和畏懼,但我……感激祂。”
李追遠看著面前的貓臉老太,其實,他不是在看老太,而是那隻黑貓。
老太辛苦養大了仨孩子,還幫他們帶大了孫子孫女。
可到頭來,真正感念著老太恩情,甚至不惜為老太復仇而承受每日巨大煎熬的,居然是那隻老太收留的又醜又殘的老貓。
或許,人和畜生的最大不同,大概就是人的下限能比畜生更低。
“只是,你確定你這樣告訴……提點我這些,你自己不會有事麼?”
“我麼?”李追遠搖了搖頭,“我怎麼可能會有事呢,我明明在行善。”
“行善?”
“對啊。”
李追遠指了指屋裡頭還跪著的牛家仨兄妹,繼續解釋道:
“你這個死倒邪穢要殺他們,我卻救了他們的命,這不就是在行善積德麼?”
貓臉老太張開了嘴,露出了一口腐爛的牙。
“還……還可以這樣解釋?”
“其實我還沒入門,我還在看基礎的書,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解釋到底對不對,想知道結果……只能等我回去繼續把書看下去了。
我還小嘛,這方面成績還不好,得努力學習。”
貓臉老太:“你……還要繼續學習?”
“嗯,要的。”
“謝謝你。”
“不用謝,我勸你這麼做,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
我太爺他們來牛家坐齋,結果要是這仨人在今天全出了意外死了,那我太爺他們賴以為生的招牌也就砸了。
太爺他,對我真的很好。”
“其實,你太爺他,已經抬了一手了。”
“什麼?”
貓臉老太:“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李追遠露出孩童般純真的笑容:“謝謝奶奶。”
這時,遠處傳來呼喊聲,是太爺他們找尋到了這附近。
李追遠對貓臉老太擺了擺手,然後走到了路上。
“小遠侯!小遠侯!你在哪裡,小遠侯!”
聽到遠處人影的呼喊,李追遠心裡很是慰藉很享受,剛來到老家時,他對小名後面加個“侯”還很不習慣。
可一般都是長輩這樣叫自己,這一聲地方方言的語氣詞裡,帶著的是家裡長輩對自己的親切與喜愛。
家屬院中文系的徐老教授是廣東人,他就說過,隨著經濟發展人口流動,方言必將逐步退出歷史舞臺。
潘子雷子英子他們,現在在學校裡也是說的普通話了。
所以,李追遠知道,等老人們逐漸逝去,這一聲聲呼喊自己的“小遠侯”,未來,只能去記憶深處去翻找出來回味了。
“太爺!太爺!”
李追遠舉起手開始回應。
李三江和潤生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山大爺和劉金霞以及一些村民。
“小遠侯,你沒事吧?”李三江把李追遠從頭到腳摸了一遍,確認自己曾孫沒缺胳膊少腿。
潤生臉上全是汗,笑得很開心。
他們倆先前分別抓住了牛福牛瑞,可不一會兒,就發現自己兩人身下居然壓著的是兩捆稻草。
再抬頭一看,小遠侯不見了,這才急得馬上出來尋找。
山大爺是受傷了,但他自覺還能幫上點忙,劉金霞本不打算出來的,可她又不敢一個人待在棚子裡。
至於身後這些村民,不少是聽到呼喊聲自願出來幫忙找伢兒的,後頭還有更多村民向這裡聚來。
不得不說,這裡的民風還是很淳樸的,但再好的果樹,也無法避免結出些歪果。
已經有村民開始喊牛家人不見了,牛家仨兄妹的家人見過了零點這麼久人還沒回來,也開始出門找尋。
“太爺,在那裡面,老屋子裡。”在李三江懷裡的李追遠小聲指著,確保只有太爺能聽到。
李三江點點頭,把李追遠推到劉金霞身邊,自己則舉起了一把桃木劍,身形一下子變得偉岸許多。
李追遠看清楚了,是自己帶來的那把。
“來,我們人多,大傢伙跟我衝,打死倒,救人!”
李三江帶頭衝向老屋,潤生二話不說跟著一起上,山大爺一跺腳,也咬唇跟上。
後頭的村民們則有些畏怯,幫忙出來找伢兒他們是願意的,可衝死倒那種東西,他們還真是害怕。
不過到底人多,再躊躇猶豫,也都慢慢跟著上前。
可等李三江他們三人衝進去後,老屋裡當即傳來一陣刺耳的貓叫和打鬥聲,期間似乎還夾雜著老太太的尖叫與叫罵。
有村民聽出來了,這是牛老太的聲音。
可牛老太不是已經死了,而且死了半年了麼?
這等陣仗,膽子再大的村民也不敢往前上了,只能在原地站著等結果。
好在,尖叫聲逐漸停歇,不一會兒,李三江背了一個,潤生背了倆,從破屋前的老槐樹下走出。
“人救出來了!”
“天吶,牛家人真的在這裡!”
“死倒被收了!”
李三江將背上的牛蓮一甩,“咚”的一聲,牛蓮直接落在了石子兒路上。
潤生有樣學樣,雙臂鬆開,牛福和牛瑞滑落到底,各自翻滾後躺穩。
一眾村民當即圍上來瞧稀奇,問這問那的,這可是天亮後的談資啊,更是以後出村和其它地界人顯擺的重要經歷,到時候就可以點上一根菸,故作神秘道:
“嗐,你們剛說的這些都不算個事兒,我說一個我們村兒裡當年發生的……”
這牛家仨兄妹忽然失蹤,又全都出現在老宅,現在還昏迷不醒,這不擺明了是遇到邪事了麼。
大傢伙看向李三江等人的目光,更是帶著欽佩與尊重,不停奉上恭維話,這是真有大本事的啊。
誰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順風順水不遇個瘴?就算自己沒遇上,那自己家人親戚朋友呢?這種有特殊本事的人,只要腦子沒進水,都會客氣對待。
山大爺看著站在最前面被大家吹捧的李三江,不忿得唇癢癢。
剛他是跟著一起衝進去的,就瞧見老屋門口站著一個貓臉老太,李三江舉著桃木劍就停下了,等著自己和潤生先上。
結果那貓臉老太不知抽的什麼瘋,自己往李三江面前撲,而且還撲到了李三江手中桃木劍上,直接紮了個通透。
然後就是一陣鬼哭狼嚎、貓叫老太太叫,最後……居然就沒了!
當時山大爺自己都恨不得給自己再來兩耳光看看是不是眼瞎了,一個能把自己等人全都蠱惑得團團轉,讓自己學狗撒尿的屍妖……就這樣被滅了?
李三江自己都有些詫異,他還伸手彈了一下手中的桃木劍,感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