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滴小龍 作品

第一章

 潘子不屑道:“哼,你會唱,你唱啊!”

 雷子囁嚅了幾下嘴唇,撓撓頭:“我就只記得調子。”

 撐船的李維漢問道:“唱的是什麼東西,聽不懂。”

 潘子回答道:“爺,是昨兒個小黃鶯唱的,叫越劇。”

 “越劇?”李維漢有些詫異,“剛唱的是越劇?”

 雷子:“不是的,爺爺,是粵曲,廣東香港那邊的。”

 “哦,這樣啊,你們好好唱來給爺聽聽。”

 雷子:“潘子才不會唱嘞,他連歌詞都記不住,和昨天小黃鶯比差遠了。”

 其實,小黃鶯唱得也很不標準,但對現如今的內地來說,標準和不標準也沒什麼太大區別,反正都聽不懂,要的只是那個自信腔調。

 潘子指向李追遠,說道:“昨個小黃鶯唱的時候,我看見遠子跟著一起唱了,他會唱。”

 李維漢:“小遠侯,你唱給爺聽一下。”

 李追遠很不好意思道:“我就會唱那一點。”

 “唱嘛,唱嘛。”雷子催促道,“遠子別說粵曲了,還會唱英文歌哩。”

 李追遠只得唱了起來: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

 我就會這麼多了,媽媽喜歡這首歌,在家裡經常放。”

 雷子挑釁似地看向潘子:“聽到沒,你唱的詞就不對。”

 潘子對雷子翻了個大白眼。

 哥幾個一路說著話,船終於撐到了寬闊點的河道上。

 潘子去幫爺爺拿篙,李維漢開始邊找點位邊理網,雷子則支起了魚竿。

 李追遠沒有被分配任務,繼續揹著他的小竹簍端坐在那裡,一會兒看著爺爺哥哥們忙活一會兒再看著河面上的水草以及上頭蹦跳的青蛙。

 看著看著,李追遠有些疑惑地向前探出身子。

 李維漢一直留意著這個“外孫”,見他這樣,馬上提醒道:“小遠侯,坐裡面點,別掉下去了!”

 李追遠指著前方的河面問道;“爺,哥,那裡有一團黑色的水草。”

 “哪裡啊?”雷子順著李追遠手指的方向看去,“咦,還真是,黑色的。”

 “哪兒呢,哪兒呢?”潘子在船尾幫忙撐著竹篙呢,看不清楚,所以主動撐杆把船向那個方向靠去。

 李維漢起初沒當一回事,他正忙著給漁網松結,等聽到李追遠和雷子還在那兒嘰嘰喳喳討論著,這才抬頭朝那兒看了一眼,只這一眼,他當即瞪住了。

 那一團黑色,纖細卻又瀰漫,散落卻不分離,這哪裡是什麼水草,這分明是人的頭髮!

 這會兒因為潘子不停把船靠過去,使得距離那塊區域更近了,水下部分也隱約透露可見,那黑色的紋路、白色的扣子、曲曼的線條……

 因為李追遠是坐著的,所以首先看見水下部分的是站在他身邊的雷子,雷子馬上大喊道:

 “爺,那是個人,有人落水了,潘子,快撐過去救人!”

 水猴子的故事早已無法嚇唬到他們這種大孩子了,淳樸善良的天性讓他們下意識認為是有人落水,第一反應是要去營救。

 “放屁!”

 李維漢忽然怒吼,這位對孩子雖然帶點嚴厲更多卻是慈祥的爺爺罕見失態,粗糙皴裂的皮膚下青筋畢露,他立刻將手中的漁網丟在船上,邊向船尾走去邊對潘子喊道:

 “調向,調向,篙給我,不要靠過去!”

 先前自家船進這裡也有一會兒了,根本沒聽到落水的動靜,此時那裡更是平靜無波,哪可能還需要什麼營救,那人,必是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可按理說,就算遇到個溺屍,至多感到個晦氣罷了,哪需要這般驚恐失措?

 但李維漢深知此時只能以最快速度遠遠躲開。

 當地因依江傍海水道密集,所以水裡淹死個人不算個什麼稀罕事,基本每個村子或者鄰近村子裡都會有一個專門幹水中撈屍活計的人。

 一般不是主業,可人選卻很固定,一是因為晦氣二則是因為忌諱多,非帶傳承的老手藝者,還真不願意碰這個。

 思源村就有一個撈屍人,叫李三江,按輩分李維漢還得喊他一聲叔。

 這李三江無兒無女,村裡分的田他也懶得種反而租出去只求得點口糧嚼穀。

 可他並非過著那種有這頓沒下頓的懶漢光景,他一做扎紙,二幹撈屍,這兩樣來錢都不少,可比種那點地豐厚多了,因此他雖獨居一人,卻是天天小酒小肉,日子過得好不滋潤。

 李維漢早些年為了幫四個兒子成家,就租種了李三江的田,這是真佔了人家的便宜,因此期間需要撈屍時,李維漢也會跟著這位族叔去搭把手。

 雖說李三江從不讓他上船接觸屍體,每次只讓他在岸邊負責佈置供桌備點雞血狗血,但次數多了,也就從李三江那裡知道些關於撈屍的門道。

 在這一行黑話裡,浮屍被叫做死倒。

 正常來說,溺死的人在水下泡個幾天逐步腐爛後就會浮起來,因盆骨構造原因,往往男屍面朝下女屍面朝上。

 大部分死倒走一套固定流程後,李三江就撈起揹回岸上交給家屬了,但在一次喝酒時,李三江就很鄭重地說過有這麼兩個特例,他是不太敢去撈的。

 一是死倒邊帶窩漩兒的,這意味著附近有漏口泥陷,保不齊自己連人帶船都會被掀翻吸進去;

 至於第二個,那是連他李三江見到了都會嘴唇哆嗦頭皮發麻的……

 就是那種只留頭髮漂在水面上,直立在水底的死倒!

 這是帶著極大怨念,死不瞑目呢,非要拉個墊背的下去!

 李維漢還記得那次酒桌上,李三江瞪著通紅的眼對自己很嚴肅地說道:

 “漢侯啊,記住,你要是在水上看見這種死倒,別想其它的,能遛多快就遛多快,遛晚了就要被它留了!”

 因此,在發現這是一具直立死倒後,李維漢怎能不驚駭,更別提,他現在船上還有仨孫子呢!

 而依舊很好奇的潘子顯然沒能對接的上爺爺的指令,在爺爺過來搶過竹篙時,他一個踉蹌,連帶著竹篙也是一個側捅下泥,導致船身向右側來了個嚴重傾斜。

 這種傾斜對於常走船的倒不算什麼,比如站在船邊的雷子一個迅速俯身手抓船邊就又保持好了平衡,可坐在那兒的李追遠沒這方面經驗,上半身被慣性帶出去後,整個人“噗通”一聲就落入了水中,恰好是對著死倒的那一側。

 河裡的水很清澈,加上又是大下午陽光正好,水下的光亮很不錯。

 剛落水的李追遠還在本能撲騰,但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和雷子哥說的一樣,水裡站著一個人,而且這不是別人,正是今天飯桌上兄弟們還唸叨著的小黃鶯!

 她依舊穿著表演時的那一套黑色旗袍,白色花紋丁扣,開叉到腰,腳上是那雙紅色的高跟鞋。

 水流平穩流動,在這種推力下,她的雙臂有規律地前後擺動,雙腿也在來回輕晃。

 給人的感覺,像是正在水下行走。

 她在擺著手,她在扭著腰,她在露著腿,她在踮著腳,她在唱著歌……

 哪怕是在水下,她依舊在詮釋著那令村裡女人們既羨慕又厭惡的騷蹄子姿態。

 “來日縱使千千闋歌,飄於遠方我路上……”

 耳畔,好像又聽到了小黃鶯的那口不標準的粵語腔調。

 伴著歌聲,

 小黃鶯慢慢轉過身,逐漸朝向李追遠。

 她的長髮向斜上方飄蕩,像是撐起了一把黑色的傘,臉上的粉比昨兒個更濃,唇也更加豔紅。

 忽的,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