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長裝死 作品

第五十四章 焦慮

 “但遣千餘眾出寨,即可破之。”

 扶余昌聽出了這青年將軍的爭功之意,這些王族遠支身上,總是帶著一種盲目的自信。

 他神色不動,只緩緩同這小將道。

 “此必周羅睺誘我之謀,若必欲擊之,必遣全軍出營,一鼓而下,方不使其兵得我交戰之間隙。”

 “若只一千軍出,與陳人相持既久,周羅睺伏兵必自山林出。”

 “我雖不知其伏兵在何處,唯知千人出戰,必敗矣。”

 在戰前,扶余昌將周羅睺過往的戰例研究了許久,對他的心理防備已經到了扭曲的程度。

 此時他自覺得計,加上又有睡眠不足帶來的暴躁情緒,當下決議要全軍盡出,速滅當面陳軍。

 左右將率雖覺不妥,但而今營中皆是王室嫡系,誰也不願意去觸鞬吉支的黴頭。

 畢竟嫡系之所以是嫡系,第一條,便是要懂得迎合上意。

 於是,扶余昌親披衣甲,盡發營中三千兵出寨。

 他要親自打贏這場百濟東征的第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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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嘉七年八月二十一。

 都督周羅睺使將軍吳惠覺出安羅城,臨百濟王營寨,縱火以誘其兵出。

 百濟王畏陳軍,悉其營兵三千出擊。

 時吳惠覺年二十,未通軍略,麾下兵只七八百,見百濟兵多,生急智,置柴草十數團,燃火以為屏障。

 又以車為牆,且戰且守,引兵退至河南岸百步處。

 時安羅城與百濟營寨隔河而望,安羅城在北,百濟營在南。

 百濟立營壘距河約五百步,此時河水深,渡河需用舟船。

 親近皆謂吳惠覺當渡河守城,吳惠覺不然,令南岸舟船十餘艘皆向北岸,以示決死之志。

 將士知將軍有必死之心,又知援軍即刻至,皆死戰。

 百濟王引兵出擊,數被火堆、車牆阻擾,以三千擊七百,自午至未,戰有五刻而不能克。

 百濟王於是大怒,領近衛親兵四百人臨前陣,必要一鼓而破之。

 “嗖”

 一支重箭自百濟陣中射來,穿透一片單薄的木板,砸在吳惠覺胸前的鎧甲之上,引得他心臟一陣狂跳。

 一個少年軍士將他拉到身後,用身體將他掩住,對他道。

 “將軍,百濟王旗已到近前,他們或是要大舉來攻了,將軍且快往後陣暫避。”

 吳惠覺沒有立即答話,他只是偏過頭,讓目光越過少年的肩膀,穿過“車牆”的間隙,落在百步之外的百濟兵身上。

 “嗖”

 又是一支羽箭射來,擦過他的耳畔。

 老實說,在經歷了初上戰場的惶恐之後,吳惠覺竟然開始有些沉迷於這種同死神擦肩而過的感覺了。

 他將那插在身後木柵之上的箭矢拔下,回正了腦袋,衝眼前的少年笑道。

 “我認得你,淮北孤兒,劉七郎。”

 “今歲捕奴,你私放小奴一人,被罰以一奴奉公。”

 他見這少年聞言痴愣,面上笑意未改,繼續道。

 “那小奴甚可憐,我亦有心縱之,然而法無信不立,我等遠在異域,萬事常有不得不為。”

 “此間戰罷,我送你一奴,如何?”

 少年聞言並未見喜,他從懷中掏出一尊小佛像來,他道。

 “只願此戰之後,平州再無兵戈。”

 遠處,百濟王的大旗映著火光捲動,百濟的兵士已經開始列陣,即將衝鋒。

 吳惠覺沒去管對面的動作,他已向麾下的隊主交待了後事與佈置。

 若是周都督的大軍再不趕來,他便是同了這些相熟的軍士一起戰沒於此,亦好。

 他將劉七郎的那尊佛像要來,掏出一塊絲緞,替那佛像擦去了汙漬。

 伴著耳畔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向這少年,從容言道。

 “我叫惠覺

,家中比你,更信佛道。”

 他將佛像還給少年,將一杆長矛握在手中,伸出車牆之外。

 此時,百濟兵只在四十步外了。

 劉七郎見他舉動,亦是將長矛舉起,伸出牆外,耳畔卻聽得將軍言道。

 “我家中累世將帥,殺傷甚眾,是以我阿父名我惠覺,欲使我但通文學,勿造殺業。”

 “然而佛法雖好,我命亦重,今日生死之際,不可猶豫,我為七郎先殺之。”

 吳惠覺的話,實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不想懦弱而死。

 雙手舉握長矛用力前刺。

 他感到了長矛刺破肉體的阻力,他看到了敵手面目的扭曲,他聽到了對面痛苦嘶吼的聲音。

 他的淚水順著眼眶流下。

 百濟軍士斬斷了他長矛,向他逼迫而來。

 下一刻,那軍士便死在了劉七郎的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