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明明 作品

第73章 二十年後


 青陽王朝大陸南邊陲,大青山巍峨屹立,連綿起伏的山脈如同一條蜿蜒而神秘的巨龍,盤踞在南方的盡頭。山峰在暮色中勾勒出深沉的暗影,交錯的輪廓若隱若現。群山籠罩在薄霧之中,如蒙著一層淡淡的灰紗,顯得格外冷寂和深邃。夕陽的餘暉在山巔灑下幾縷昏黃的光線,稍縱即逝,彷彿給這片寂靜的天地鍍上了一層暗金色的餘韻。

 山腳下,散落著幾個小小的村落,依稀可見裊裊炊煙在空中升騰,在冷風中逐漸散去。村莊古老而滄桑,泥濘的小路在落日餘暉下顯得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遠方那片漆黑的密林深處。房屋皆由土坯堆砌而成,牆體斑駁龜裂,泛著久經風雨沖刷後的黯淡灰黃之色。村頭幾棵蒼老的槐樹枝葉稀疏,樹皮皸裂如老人的皮膚,被風一吹,枯黃的葉片簌簌飄落,在地上打著旋兒。風聲中,樹枝搖擺不定,偶爾發出嘎吱嘎吱的摩擦聲,好似在低語訴說著古老而久遠的故事。

 此時已是黃昏時分,殘陽緩緩隱沒於西邊山巒之後。夜幕悄然降臨,周圍的景物逐漸模糊,山林變得愈發深邃,濃重的夜色彷彿一層厚重的幕布,將整個村落籠罩其中。村莊內的幾戶人家已經陸續點起了昏暗的油燈,朦朧的光芒從窗欞間透出,將夜色稍稍驅散了一些。微弱的燈光在屋外晃動著,照亮了屋簷下幾隻夜晚棲息的麻雀,照亮了院子裡堆放著的柴火和農具,也映出了幾個正在屋內忙碌的身影。

 村口忽然傳來一陣犬吠聲,清脆而尖利,在寂靜的夜色中尤為刺耳。狗吠聲沿著村中的土路一戶戶傳遞,彷彿一股無形的波浪般擴散開來。那些看家護院的土狗紛紛從地上站起,警覺地望向村外黑暗的山林,低聲咆哮著。待犬吠聲漸漸平息後,村莊再度恢復了安靜,只剩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混合著偶爾傳來的幾聲烏鴉的低鳴,彷彿連空氣中都帶著一絲不安的氣息。

 油燈在屋內搖曳不定,昏黃的光線映在乾裂的土牆上,投射出幾個扭曲的黑影。那些影子斜斜地打在牆壁上,或長或短,隨著燈光的跳動而搖擺不定,彷彿隨時會脫離牆壁,從黑暗中走出。屋裡的人影皆保持著沉默,各自忙碌著手頭的活計。一個老婦人正低頭縫補著一件早已破舊的棉衣,針線在她手中一上一下,反覆穿梭。油燈下,她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凝重與專注。

 另一箇中年漢子手持煙槍,緩緩抽著一口旱菸,青白色的煙霧從他鼻腔中逸出,彌散在昏暗的房間內,化作了嫋嫋的一縷縷灰影。煙霧在半空中旋轉、翻騰,彷彿某種幽魂,在漆黑的房樑上遊蕩。他神色木然,彷彿在沉思,又似乎只是放空了思緒。房內沒有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呼吸聲與油燈輕微的爆裂聲,交織成一首靜謐而深沉的夜曲。

 外面的夜色愈發濃重,山林間漸漸傳來幾聲不知名的鳥鳴,悠長而詭異,在空曠的山谷中迴響不已。遠處的大青山在夜幕下變成了漆黑的一片,籠罩著無盡的未知與神秘。這樣的夜晚,總讓人不自覺地感到一絲寒意與恐懼。或許,這片大青山的深處,正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力量,等待著某個時機悄然甦醒……

 這裡就是任村眾人的落腳之地。這個古老而偏僻的村莊,在蒼茫的青陽王朝南方邊陲,雖說貧瘠而冷清,卻彷彿與世隔絕般保存著一份原始的寧靜。然而,隱藏在這片大青山腳下的靜謐之中,卻透著一股說不清的詭異與危險。

 任村眾人在這裡駐足,並非偶然。自二十年前蒼茫山脈太古異獸暴動後,他們便被迫輾轉流離。如今,大青山的蒼茫與險峻成為他們的庇護所,為他們擋住了外界的窺探與騷擾。可是,這片山林之地並不單純,山中棲息著許多兇悍的野獸,甚至偶爾還能看見一些身形奇異、力大無窮的魔物出沒。

 尤其是在夜色降臨時,這片大青山彷彿被濃重的黑霧所籠罩,透著深不可測的陰森與恐怖。任村眾人即便已經在此落腳多日,心中依舊存有深深的戒備。村中每一戶人家,天一黑便會將大門緊閉,並在門框、窗欞上插滿了以赤紅符紙製成的辟邪符。這些符紙在風中微微晃動,似乎散發著微弱的熒光,映照著一張張帶著惶恐與期盼的臉龐。

 村莊的盡頭,正是一座供奉著神靈的破舊廟宇。廟門前,兩隻石獅子身披青苔,歷經風霜洗禮後早已殘缺不堪,但依然虎視眈眈地守護著廟門。廟宇

正中,立著一尊早已斑駁的神像,面容模糊不清,依稀可見雕刻者曾用盡心力描摹其威嚴的神采。任村人相信,這尊神像曾是他們祖先供奉的守護神,能夠庇佑他們不受外界侵擾。然而,歲月的流逝讓神像日漸破敗,庇護之力似乎也在減弱。村中年長者常在夜間對著神像低聲祈禱,希望這片大青山的古老意志能夠再度覺醒,護佑他們度過眼前的困境。

 任村當年踏入青陽王朝時,尚是一個極具威勢與實力的村落,擁有上萬名青壯年,且其中不乏驍勇善戰的猛士。然而,如今只剩下了殘老病弱,宛如一座被風雨侵蝕的孤島,所有人都揹負著不可言喻的悲痛與絕望。

 歲月的洗禮和無數場血戰,讓昔日的精銳盡數隕落,如今村中能夠拿起兵器的人屈指可數,許多年邁的老者只能靠著不再靈便的雙手去維護村莊的日常運作。陳清明接過了村長之位,他的出現彷彿為任村帶來了一線生機與希望。儘管村中一些長者對這位外來者的統領頗有微詞,但在一次次危機面前,他所展現出的智慧與實力無不讓人心生敬畏。

 如今,陳清明不僅是任村的領袖,更是這個瀕臨覆滅的村落的精神支柱。他所揹負的責任遠超以往任何一位村長。

 陳清明佇立在任村村口,夜風輕拂,帶著山林深處的寒意,拂過他略顯蒼白的面龐。身後的村莊在夜幕籠罩下顯得格外沉寂,零星的幾盞油燈透過破舊的窗欞灑在地面上,映出搖曳的光影。他的眼中閃爍著一抹複雜的光芒,似乎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過往那段輝煌而悲壯的歲月。

 那時的任村,是一支無比強大的力量——一個戰鬥民族般的存在。他們如同蒼狼般頑強不屈,每一名青壯年都是悍勇的戰士,身披厚重的甲冑,手持鋒利的兵器。在那段充滿戰火與硝煙的歲月裡,任村的萬人戰士曾在蠻荒苦地中縱橫馳騁,無數次面對遠超自身數量的敵人,卻依舊毫不畏懼地迎頭而上,殺出一片血路。他們的吼聲曾震徹山谷,他們的刀刃曾斬碎來犯者的喉嚨。他們像鐵牆般堅不可摧,像烈焰般無堅不摧,令四方敵人聞風喪膽。

 在那片血色的戰場上,任村的戰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陳清明還記得,那面暗紅色的旗幟上繡著的是一隻展翅欲飛的蒼鷹,象徵著任村人不屈的靈魂與渴望自由的信念。旗幟所到之處,任村的勇士們奮勇殺敵,他們用血肉之軀築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將無數次試圖入侵的敵人阻擋在外。那些敵人甚至一度認為,任村的勇士們根本不是凡人,而是來自地獄的惡鬼。他們的每一聲怒吼,每一次揮斬,都伴隨著敵人的恐懼與絕望。

 然而,那樣的崢嶸歲月終究如夢一般逝去。位面戰爭的風暴席捲而來,將任村捲入了無盡的廝殺與動盪之中。敵人愈發兇悍,戰事愈發慘烈,那些曾經意氣風發、如狼似虎的青年們,一個接一個倒在了血泊中。再堅強的戰士也有力竭之時,再頑強的靈魂也無法承受那無休無止的折磨。最終,任村在位面戰爭的洪流中被撕得支離破碎。那面曾經高高飄揚的戰旗也被鮮血染得徹底暗淡,再也無法升起。

 “當年的人,在哪裡?”陳清明的心中默然發問。他的目光掠過村中一棟棟殘破的屋舍,落在那些佝僂的身影上。幾個面龐枯槁的老人正蹣跚地在村中行走,他們的背脊早已被歲月壓彎,那些褶皺縱橫的臉上佈滿了深深的疲倦與苦痛。村口幾名健碩的青年正用力搬動著一捆捆柴火,他們的身形依然魁梧,但眼中卻不再有昔日戰士們的兇狠與堅毅,反而充滿了對未來深深的迷茫與無助。更有那些孩童,他們瘦弱的身軀在風中微微顫抖,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同齡人不該有的早熟與滄桑。

 陳清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夜風中夾雜著淡淡的腥鹹氣息,那是從山林深處傳來的獸群氣息,彷彿在提醒著他,如今的任村,已無力抵擋任何風吹草動的威脅。連區區幾頭野獸的出現,都足以讓這個曾經無比強大的村落陷入恐慌之中。若是放在三十年前,這樣的威脅連提鞋都不配——任村的戰士們只需一聲號令,便能在頃刻之間將所有敵人化為齏粉。

 可是現在呢?那些曾在戰場上勇猛無畏的戰士們,或死於非命,或早已老去,再也無法握緊手中的兵器。那些曾一心守護家園的青壯年,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一些殘破的老兵,倚著手中的柺杖,

蒼老的眼中燃燒著不甘的火焰,卻再也找不到那失去的力量。

 陳清明的心中泛起一絲苦澀,他深知自己肩上扛著的責任。任村將殘存的希望寄託於他的身上,他不止是村長,更是最後的精神支柱。即便他的力量再強,也無法挽回昔日的輝煌,但他不能退縮,也無路可退。因為任村已經無路可走,這片貧瘠的土地,這群苟延殘喘的百姓,他們依然需要一個能夠支撐他們的存在。

 “孩他娘,這事就這麼定了吧!”

 任虎的聲音透著一股沙啞與決絕,語調雖然平淡,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被他緩緩地拋向了地面。他的語氣中沒有半分猶豫,彷彿這並不是一次討論,而是早已註定的安排。

 他坐在破舊的木門旁,身子微微靠著門框,灰白的頭髮凌亂地散在額前,雜亂無章。風從門縫中擠進來,吹動著他那件早已洗得發白的粗布長衫,透出幾分寒意。任虎的雙眼眯成了一條細縫,渾濁的目光中透著說不清的無奈與痛苦。

 他的手裡握著一隻泛黃發黑的老菸袋,煙桿的木柄已被歲月打磨得光滑油亮,那是他年輕時就隨身攜帶的物件,曾陪他走過無數個風霜雨雪的日子。菸袋下墜著一個黑色的菸絲囊,因為常年使用,表面佈滿了斑駁的油漬與磨損的痕跡。任虎的手指粗糙如樹皮,指節處佈滿了厚厚的繭子,歲月在他的雙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當兵吃糧,至少餓不死,若是命大混好了,興許還能有個出息!”

 話音剛落,他抬起手臂,將煙桿送到嘴邊。那手臂微微顫抖,但他依然穩穩地拿著煙桿,熟練地吸了一口,胸膛隨著呼吸的節奏緩緩起伏。他吸氣時發出“嗞——”的一聲輕響,彷彿將空氣中的愁緒一併吸入肺中,然後又重重地吐了出來。

 “啪嗒——啪嗒——”

 菸袋燃燒時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這沉寂的屋內顯得格外響亮。那聲音一下一下,如同一個緩慢敲擊的鐘擺,平淡、重複,卻又帶著某種無法掩飾的沉重。

 屋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起來。坐在任虎對面的婦人身形瘦弱,臉色蒼白。她低垂著頭,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抿著的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發出聲音。那雙深陷的眼睛裡滿是血絲,飽含淚水卻倔強地不肯流出。

 她知道,任虎說得沒錯。自從“那次事件”結束後,任村的生活愈發艱難,村裡人早已不復昔日的風采。糧食日漸短缺,山林裡更是時常有兇獸出沒,靠務農度日的日子彷彿變成了一種無望的掙扎。她深深地明白,村裡的青壯年若是繼續留在這裡,面對的只會是更加殘酷的現實,甚至連活下去都是一種奢望。

 可她又如何捨得?那可是她的親骨肉,是她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兒子。她怎麼忍心將他送上戰場,去面對那無盡的刀光劍影與血雨腥風?多少村裡的孩子去了軍隊,最後只剩下一個冰冷的名字,連屍骨都找不回來。想到這些,她的心如刀割一般,眼淚終於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但她拼命仰起頭,強迫自己將眼淚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任虎看著自己的妻子,長長嘆了口氣,他那乾癟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似乎也在壓抑著心中的痛楚。可他必須這樣決定,必須為兒子,為整個家找一條出路。他知道,這個村子已然沒有未來,他看著一代代村裡的人走向衰亡,看著村莊一步步凋零下去。如今能夠指望的,只有那些軍營裡的糧食和可能被看重的機會。

 “去當兵,好歹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任虎喃喃自語,彷彿是在說服自己的妻子,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煙,將菸袋重重一頓,“啪”的一聲悶響,在沉寂的屋內顯得尤為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