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幕:楚要
隴坂高無極,徵人一望鄉。
楔子
楚腰子現在窮得就差去和豬爭食吃了。
但是現在荒山野嶺的,連豬食都沒得搶吃,大家身上帶的乾糧都吃的差不多了。
沒吃的也沒喝的。
水倒是好解決,就近找幾小溪,隨便捧幾口水喝一下解個渴就行。
但是沒車的這個真沒辦法解決。大家都餓得走不動路了,都蜷在這兒趴窩兒了。
大家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的,身上都臭了,餿臭餿臭的,腳背上、草鞋上,裹了厚厚一層爛泥,就像一隻叫花雞。褲腿上成片的爛泥點子,都快硬在腿上了。一步一顛啪啪的往下掉泥。
最近這兩天下了大雨,路上、路邊兒都是爛泥塘子、草堆裡進去轉一圈、抖擻一下,都是露水水珠,直接給你溼透。
西邊山上有彩虹,但是這個時候、這個光景,沒人有那功夫、有那心思去看。
楚要腳還受傷了,一瘸一拐的,整天到晚唉聲嘆氣。
其實他原本叫楚要的,但是被身邊一幫不識字的小弟左推右擠的,心不甘情不願的被擁戴著當了大哥之後,就改叫了“楚腰子”。不過他也無所謂,把名字叫的粗俗一點,正好和這幫兄弟打成一片。
但是即便是當了十來號人的大哥,也仍然沒什麼用,這“老大”當的,也不管飯,也不給錢的,所以他們現在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一個個的蹲在地上,肚子餓的咕咕叫,無精打采,餓得挪不動步子,茫然的左顧右看,偶爾發現地上有點什麼活物、能動的東西都想看看能不能吃。
因為被派了徭役,躲不掉又逃不了,所以這一群人就把在場年齡最大(不一定,有些人不想惹事,明明就比他大還寧願隨大流喊他大哥。但也不排除有那種人——我就是看得起你,我就是要喊你老大),本事最高(純粹是大家為了躲事兒推舉楚腰子時說好話找的好聽的理由),見識又廣(大傢伙都是文盲,都是一群頭髮長見識短的貨,五十步笑百步,水平都差不多,算不上誰笑話誰。但是因為這一群的人裡沒有當官的,那楚腰子被州府派遣來招募、押送這群“役夫”就算當官的,這麼算來其實也沒錯),家裡稍微有點小錢(鄉里比他有錢的大有人在,只不過有錢的都使了錢,所以就都不用去了。沒錢的就只能認栽了)的楚腰子推舉成了老大,好讓他給大家安排好他們路上各種“方便”。
所謂的方便就是找各種理由、藉口、陰謀詭計,好去逃跑。
越餓越氣,楚腰子越想越憋屈:平白無故的我憑什麼要來遭這一趟罪?連飯都沒得吃!
沮喪、鬱悶、無力、氣餒、沮喪、氣憤、怨恨、詛咒、怒罵、憤恨、仇視、直至最後的殺意……
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在所有人中間擴散。
積壓的憤懣與不滿即將變成蟄伏在雨夜的雷暴、草叢中等待時機的獵豹、箭在弦上、引而不發的箭矢……暴亂的前夜……暴怒爆發前的壓抑……
所有人的目光漸漸統一的望向同一個方向——楚腰子。
“不要看我,我知道你們想逃跑,我也想跑!”楚腰子回過頭,和這十幾號蹲在地上蠢蠢欲動、引箭待發的“困獸”眼神相對。
有人動了,是想撲上去的那種動作,但是看蹲在旁邊的人仍然沒有動的意思,他便也不動了。
“現在這種情況我們已經斷炊了,別說去那兒了,就是不去,我們也已經快餓死了,大家都走不動了。更何況去到那兒之後具體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我們也有可能活活累死在那兒!到時候,人一死、拿一張不知道剪過多少人的破草蓆隨便一卷巴,就埋了!客死他鄉啊兄弟們!魂兒飄在外面,就算是不能安葬!”
所有人都莫不作聲,眼神正正的看向他,等著他說完。
“所以我想!要跑我們一起跑,互相之間還有個照應!就算到時候被抓了,人多力量大,我們不至於被人家欺負!”
所有人面面相覷,又特別有默契的同時回過頭看向楚腰子。幾乎異口同聲的,“好!”
“走?”
“走!”
“走!”
楚要,字枕戈,據父親所說祖上原本姓飛,本來也不是什麼有錢人。上過幾天塾,自認讀書識字水平還行,最主要會寫自己的名字,喜歡看《山海經》那種神神鬼鬼、玄之又玄的書,也懂武藝,他小時候村裡由一位前朝移民、落魄的道士阿翁教得他劍術、拳法。雖學得稀碎,但是平常三五人近不得他身。
最主要的是,他有家傳寶典——《暗天霆雷殘卷》兩部五本(一共分上、中、下三部,每一部各分三本。但是他現在手裡只有上部第二本,中部最後一本和下部三本),因為年代悠久,保存不當有所遺失,可這些就夠他拿出去炫耀了。
不過楚要為人低調,學文不習武的父親再三告誡過他:敢滿天下嘚瑟,給你請出楚家去!
但是現在,遇到這種事,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以現在的局面,再大的事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裡吞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從野山溝往外走,穿過茂密的叢林,峰巒疊嶂的山澗溪流,還得走三天三夜。
真是個“鳥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倒不是說這裡的土地有多貧瘠,而是兄弟們只是單純的想要吐槽這個鬼地方而已)
“你們往哪走!”身後傳來一聲聲的怒吼!
“是追兵!”楚要心虛,他猛地一回頭,
果然是鄉里的衙兵!
“要去服徭役必須穿過這片大森林才行!你們往哪走!”衙兵仍然還在大聲的喝罵,嘴上不停腳下也不停,不過因為山路崎嶇難行,這兩個衙兵在往前走的同時必須時時刻刻關注自己的腳下,不然一深一淺的、這種坑坑窪窪的山裡的泥土路,你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足摔進土路邊一腳之隔因為下雨在凹陷處形成積水造成的大水坑裡,活活淹死。
所以,儘管來勢洶洶,這兩個衙兵也不敢走得太快,也儘管他們嘴上說著兇狠的話語,眼睛也是看著腳底下的,就怕哪一腳腳下一滑一個失足,真的馬失前蹄了,就徹底與世隔絕了。
“怎麼辦?”有人就走到楚要跟前,偷偷問。
“幹掉他!”楚要回答得很決絕。
楚要掏出了隨身攜帶的一把軟劍。
“什麼?”楚要聲音壓得很小,那人沒聽清,他生怕是自己聽錯了。
“我去幹掉這個走在最前面的!你們去幹掉那個跟在後面的!”說著,楚要走上前去。
這兩個衙兵在往前走的同時必須時時刻刻關注自己的腳下,就算來勢洶洶,就算嘴上說著兇狠的話語,這兩個衙兵眼睛也是看著腳底下的,
他們沒有任何防備。
也沒有料到楚要能敢有這種膽子,就和迎面而來拄著腿走上來的楚要撞了個滿懷,門戶大開!
兩個衙兵手無寸鐵,就只有在各自的腰帶上掛了一把短橫刀,
“噗噗”兩刀!透心涼心飛揚!
二
鐵象寺。
話說兩個衙兵沒有任何防備。
也沒有料到楚要能敢有這種膽子,就和迎面而來拄著腿走上來的楚要撞了個滿懷,門戶大開!
而且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這兩個囊貨軍漢就只有在各自的腰帶上掛的一把短刀,和一個豬膀胱做的水囊。
“噗噗”兩刀!正中腹胸,楚要惡狠狠地刺穿了原本走在最前面、現在離他最近,近到正和他面對面的那個軍漢衙兵!透心涼心飛揚!直接來了個對穿!
走得慢的跟在後面的那個牙兵已經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呆住了,又被其他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就給解決掉了。
“現在怎麼辦?”殺了人,兄弟們手上都帶著血,一個個的正不知所措。
“從這片叢林裡走出去,再走二三十里,鎮子邊上有一個鐵象寺,我們先去那裡,那裡四季布施窮人香客,允許往來人等借住歇腳,先在那裡落腳!”
“好,就聽你的去鐵象寺!”
“好!”
“好!走!”
鐵象寺外,十來個流民模樣的外來人懶懶散散、七高八矮地聚集在佛寺的山門外,一個為首的少年,乞丐一樣,正在和寺院裡的僧人爭辯著什麼,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圍觀。
這個為首的乞丐一樣的少年就是楚腰子。
見寺院主持不願意讓他們借宿,幾個小兄弟就開始耍起了,無賴乾脆躺在山門外的臺階上,不打算走了。
幾個小孩往臺階上一躺,其他人也就有氣無力地依樣畫葫蘆,跟著也一起往臺階上躺。
眼看希望落空,大家都開始擺爛了。
“他不同意我就不走!”一個側躺在臺階上的少年擺出瞭如來涅盤的“睡佛”的姿勢,一發狠,撂下了一句狠話。
“好!好!好!好好好好……”寺院監院氣糊塗了,氣得嘴都瓢了,直接徑自轉身拂袖而去,不理他們了。留下一地“蠻不講理的小乞丐”和滿目的寺院僧眾大眼瞪小眼,隨即都搖著頭默默地離開了。
好在有一幫當地的好心香客常來此佈施香火錢,他們也給寺裡好說歹說,才勸得寺裡同意讓他們這些“小乞丐”借住一段時間。
當然,大家會再多捐些香火錢給寺裡。
住的地方是找到了,但是廟裡老和尚說了,“蔽寺狹小,容不下這許多真神,”說白了就是,我們管住不管吃,看在“供奉”給佛祖的香火錢……和那幫香客的面子上,落腳的地方我們可以提供,但是吃飯我們不管,我們是寺院,不是賑濟災民的粥鋪!伺候不了那麼多張白吃白喝的嘴。要吃飯,去偷去搶,去街上要飯去!你們自己想辦法去!
這口氣他楚腰子忍了。
於是幾個人私底下就打算湊錢外出去買菜。
本來就兩手空空,現在更是一貧如洗。
楚要他們不知道,這個時候,大家已經被人認出來是殺害州府派下來的那兩個囊貨軍漢的人給盯上了。
楚要被縣裡安排帶隊去服徭役,現在他和那一批、十來個人都下落不明,去催促他趕路的兩個州府軍漢又死在他們這幫人前往州府的必經之路上。路、道、州、縣各級衙門為了推卸責任,那不是他殺的人也得是他了。
縣裡發下海捕文書,要拿了楚要等人的家眷,坐等楚要這幫人自投羅網。
不過可惜楚要家中老小俱無——他上無父母,又沒有成婚,故此下也無妻兒。奉命去他家搜捕的衙役軍漢撲了個空,什麼都沒撈到,甚至連一分一釐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楚要家徒四壁,而且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大批衙役捕快趁興而來,敗興而歸,大家都是一無所獲。
所以楚要才敢這麼肆無忌憚、沒有顧忌的在街上亂躥。
他是有些錢,都是他的匪幫大哥幫他攢著的,他也有父母,早就被混得風生水起的大哥接上山去“享福”去了。當年山下的家裡——一間破敗的茅草屋,還有那一畝三分地的薄田和一頭老牛,全都被楚要他大哥楚存良捨棄了,由楚要出面把田地和老牛全都賣給了家裡唯一的那個鄰居,給了他一筆相當可觀的“封口費”。剩餘的不能拿走的,全都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
大哥楚存良混黑道,讓弟弟楚要混白道,隨便替他通風報信,往來傳遞消息、結交各路江湖朝堂、劍俠義士。
他們兄弟倆都隸屬於神殺天,一個存在了近千年的、龐大的神秘組織。
他們廣撒網、吊長線、慢收穫、圖長遠,陰謀不軌。
不料楚要他們今天可能是看錯黃曆了,剛一出“門(佛門,不是家門)”就遇到了茬子——鎮上的街裡有一群欺小怕惡、以眾暴寡的小混混,整天干得是強取豪奪、欺凌老弱小兒、騷擾民婦鯀寡。
一絲一毫一分一釐的油水他們都要撈一把。幹一票大的,那種殺人越貨的壞事他們不敢幹,也輪不到他們去幹,那就只能幹些小偷小摸、不痛不癢的事了。這些小的壞事他們是信手拈來、幹得是如魚得水。
這些小混混拉幫結派、勾結同行團伙作案,上面收了這些小雜碎們的小恩小惠,對他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些小雜碎沒有多少肉只剩骨頭了,但是偶爾拿來咂摸咂摸味兒還是不錯的,總比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要強。
反正總之就是有利可循,只要不氾濫,養著玩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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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失樓臺月迷津渡
三
一網打盡。
更多的時候,各級官員還要仰仗他們:賄賂上級需要他們出錢,吃喝玩樂也需要他們的錢,處理官府不方便處理的腌臢“案件”需要他們出力,平衡、甚至是鎮壓當地的黑惡勢力,當然更得是他們出力。
有時候,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成了各級官員的“人脈”和外交運籌手段。
這些小雜碎遊走在各方勢力中間,撈取好處和油水:各種“特例”、各種“方便”,他們寄希望於官府給他們畫的大餅,手裡握著的是從百姓手裡強取豪奪,騙來的、搶來的、偷來的、老百姓辛辛苦苦一輩子的家當。
當他們不滿足於吃飽穿暖,就開始真的自以為是,真的以為自己就真的能一手遮天,無限的自我膨脹的時候,就已經要走下坡路了。這個時候的他們,人厭狗嫌,失道寡助,必要的時候,他們會因為礙事礙眼,被自己的寄主一腳踹開,或者成為各方角力的犧牲品,被拉去當了替罪羊。
楚要他們的到來,從一上街就被人給盯上了——但凡是楚要他們要買的東西,一律都比別的地方高一點。別的地方一貫錢這裡就賣兩貫錢,別的地方兩貫錢能買一大袋子,在這裡三貫錢才能買同樣的這麼多。
剛開始大家只當時此地是鄉鎮大縣,物價高正常,但是慢慢的,所有人這才發現——所有的買賣生意似乎就只對他們這些外人會有這種物價。
“這不是眼睜睜的欺負人嗎!”有的兄弟急了,張嘴就喊,楚要趕緊攔住了他。
可動靜鬧得太大,已經被人聽見了。
“你說什麼!”一個本地的小混混指著楚要的鼻子大聲責問。
這幫小流氓在當地真的是人厭棄狗也嫌。惡意哄抬物價,甚至把物價抬到虛高然後沒有人再願意去買,直到爛在自己手裡、鍋裡、碗裡,卻依舊死性不改,長時間不下壓下調,就是為了故意敲詐勒索,這都是他們能幹的事。
當地人能躲得多遠都躲開了,只剩有些好事之徒在遠遠的觀望、看熱鬧不嫌事大。
兩撥人馬打了一架,結果就是楚要他們被打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楚要帶著人逃回了鐵象寺。
小混混帶著百十來號幫手,追到鐵相思砍死兩個人重傷七八個,所有人無一倖免全都掛了彩。
鐵象寺不敢收留他們,讓他們走了,但是答應留下照顧他們受重傷的兄弟。並且許諾傷好之後是去是留隨他們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