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幕:無名逆流
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菸欲傍袞龍浮。
朝罷須裁五色詔,佩聲歸到鳳池頭。
——唐王維《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
戴紅巾報時官手執更籌報曉,更衣官才給皇帝送上翠雲裘。
九重的皇宮打開了金紅宮門,萬國的使臣都躬身朝拜皇帝。
日光初照遮陽的掌扇在晃動,香菸繚繞黃袍上面繡龍飄浮。
早朝結束還須為皇帝寫詔書,佩玉叮噹賈至回到鳳凰池頭。
…………
在和髒獅虎開戰之前。
京師長安,龍首原,大唐帝都。
忽而一抬頭,只見一尾靈鳶振翅而起,唳天驚雲,向大地俯衝。
只一眨眼,這尾靈鳶已經飛掠過重玄門,玄武門、麟德殿、含光殿和大明宮駐防的御林軍頭頂上。
微一楞神,靈鳶早就振翅急轉,在空中一個調頭盤旋,改變了目標飛向了大明宮的正脊,“撲啦啦”的,轉瞬之間就穩穩地落在向上彎曲的脊獸上。現在,整個大唐帝都的主宮殿群就全部收入眼下了。
大明宮。每逢國家大事,如大朝儀、還是皇帝上尊號、改元大赦,納俘降虜,都會在大明宮的含元殿舉行。
我朝開國,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先祖太宗文皇帝受“天可汗”尊號,後世賢君恩被天下,福澤四海,一統宇內。
然今天道衰微,我朝國祚以至末法,恰如春秋戰國時代的周天子,諸侯蜂起,戰火紛爭不斷,藩鎮林立,割據一方。彼此之間互相吞併,強並弱,眾欺寡。聖人天聽矇蔽,百姓一如倒懸,真如詩中所云: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閒田,農夫猶餓死。
為了活著,為了吃飽飯,農夫也可以變成盜賊,士兵也能成為強盜,這就是現在的世道。
微風打斷了這個士兵的回憶,他再沒有多胡思亂想,回過神來握緊手裡的長槊,繼續值夜。
他是大唐河北道門後折衝府的一千三百衛士裡,普普通通的一員。為了活著,為了吃口飽飯,也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他選擇入折衝府當兵。
河北道的行政區劃主要指黃河以北的部分地區。河北道轄境在黃河之北,故名。河北道東並海,南於河,西距太行、常山,北通渝關、薊門,包括河北大部、河南、山西、北京、天津的一部分。道是唐代特有的行政區劃。
“今夜有大規模行動,都尉(折衝府最高指揮官)欽點,讓你負責……”
想起了早些時候兵曹參軍(折衝府屬官)吩咐自己的話,士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憶及過去種種,還有在戰場上的經歷,不僅苦笑起來。微風吹起旗纛的流蘇,掃過這名衛士的眉眼,掃到了他的眼睛,他看向旌旗的位置,又順著旌旗的方向望向了遠處,想到了家鄉的桑梓和麥苗……。
這名衛士就是我們的主人公飛羨魚。
“木棉枝椏木棉花,木棉花開木棉家……”
隨著村口阡陌間總角小兒的咿呀童稚之聲,我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我們的主角……那個時候還沒出生。
那就先來講講我們的主角飛羨魚出生的地方,
這是一個世外桃源、民風淳樸的小村子,總共才七八百戶人家,以前本是前朝的邊防重鎮,後來幾經戰火摧磨,現在已經被徹底廢棄,只剩了當地的民居。
而現在你所能看到的,只剩下了一些碎瓦頹垣而已。
再來說說我們的主角團成員吧。
第一個要說的是我們男主角的二爺爺,為什麼要先從二爺爺開始講呢?因為啊,男主角的二爺爺早年也曾經是個厲害人物,他以前曾是個在家修行的火居(在家修行,可以娶妻生子)道士,姓飛名爵,道號飛熊。精善於幻術和道法。
老爺子尤善“魚遊髓洗行功法,”能在碰觸到敵人的一瞬間使其麻痺癱瘓,陷入僵化狀態,徹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曾經也是個無比危險的人物。
別看他老人家現在已經半截身子入了黃土,行將入木了,而且還又聾又瞎,那以前也是個叱吒風雲的狠角色,只是後來下了趟山,還是亂了道心,廢了修行,墜入紅塵,愛上了凡世的女子,瀟灑快活了半輩子。後來卻因為他投奔的靠山倒了,被人清算,才落得了個現在如此悽慘的下場,孤寡老人,靠著一個村裡的兄弟們照顧養老。
說是養老,其實說句難聽的就是慢慢耗著等死罷了。
男主角的阿翁(我大唐年間舊習,父親被叫做爺爺,阿爺或者哥哥,叫哥哥要叫做阿兄,叫爺爺要叫做阿翁。另外,不要稱呼官員為大人,因為大人也是爸爸的意思)姓飛,那肯定我們的男主角本人肯定也是姓飛。不過就是這個名字它有點尷尬:飛羨魚。之所以說他尷尬,因為這個名字裡羨魚兩字的諧音便是“鹹魚。”
農戶人家出身的飛羨魚,表字用天,他的名字和字是自己肚子還有幾兩窮酸墨水的阿翁給取的,取自我朝詩詞名章,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贈張丞相》之句:“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好在阿翁還給他取了一個霸氣外露的字:用天。
用天這個名字也是有典故的,出自“用天因地,”原句是來自《東觀漢記·公孫術傳》:“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所謂用天因地,成功之資也。”簡單來講就是“利用天時,順應地利。”
飛羨魚自幼跟隨又聾又瞎的二大爺修煉“魚遊髓洗行功法,”能在碰觸到敵人的一瞬間使其麻痺癱瘓,陷入僵化狀態。
我們的飛羨魚幼年喪父,慈愛的阿爺(即父親)十歲的時候遠行出遊,卻客死他鄉,嚴厲的阿孃也在自己即將成年的年紀因為在河邊浣紗溺水而亡。
別看他小時候無依無靠,可憐巴巴的,但是他有一個曾靠著在刀口上舔血為生的阿翁啊,小時候的飛羨魚那可是家裡的“活親祖宗!”調皮搗蛋,沒有一刻安靜的時候。好在仗著阿翁的寵愛,全村沒有一個人敢欺負他。活脫脫的“村霸!”
飛羨魚家裡除了年老體衰的阿翁,他上面還有三個哥哥:大哥飛祛惡,二哥飛辟邪,還有他的同胞三哥哥飛羨洋、以及老五飛廉、老六飛壽。
說起給孩子取的名字,還是經歷了不少波瀾。前兩個還好,結果到了第三個孩子,也就是我們的男主角的哥哥出生的時候,阿翁剛要給新生兒取名“羨魚”,孩子阿孃可是十萬個不同意,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脾氣,說前兩個娃起的名字名字都太“強橫”了,戾氣太足,不論怎麼勸就是不答應,一定要讓老人家給換一個“秀氣”點的名。
其實原本是想給老三取這個名字的,阿孃就不同意,就給臨時換掉了。結果後來老三老四同一天出生,這本來只是想好的一個孩子的大名,現在名字不夠用了,飛家二爺爺突然想起了被否定過的“羨魚”,阿翁拍板就這麼定了,就這樣,“羨魚”就這麼被拿來應急補缺了。一個叫了“羨洋,”一個叫了“羨魚。”
不過無論經過多少波折,他都不曾改變初心,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麼。
半夜,子時。
都尉定下的行動時辰到了。
有唐一代,地方設折衝府,每府置折衝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府軍士兵稱衛士,十人為一火,有火長;五火為一隊(五十人),隊有隊正、隊副;六隊為一團(三百人),團有校尉及旅帥。
飛羨魚的行動受第五團塗白虎塗旅帥轄領。
說實話,飛羨魚見過的最高級官員也就是第五團的蓋校尉和自己的老上官塗旅帥了。趕上哪天運氣好,還是有可能見到邵都尉的車駕的,但是邵都尉本人長什麼樣他可從來都沒見過。值夜換班之後,飛羨魚被換下來,但他沒有直接回去睡覺,而是三繞兩繞,避開了所有人,自己一個人去到了折衝府最偏僻、最深處的地方……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只有一直走到底。
凡事有陽面就有陰面,就像是你站在太陽
蓋校尉傳達的,折衝都尉邵都尉的明令:替主公,替上官,處理掉違背朝廷聖意,陽奉陰違的州刺史明達。務必要做得乾淨利索,不留痕跡。
反正就是一定要讓他死的無聲無息。
這次任務,沒有時限,只要能殺了明達,多久都行。
選擇聽命於別人,那自己的命就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
儘管已經是後半夜,明達的州刺史府依然人聲鼎沸,人們光籌交錯,府上門客還在高聲喧鬧。同樣的,這裡的戒備也照常森嚴壁壘,沒有漏洞。就這樣還想光明正大的闖進去簡直不可能。
飛羨魚帶著十幾個人,為了方便行動,他把大家化整為零,裝扮成僕從的樣子潛伏進了刺史府。
沒有人會對低三下四的奴僕正眼看上兩分,也沒有人會把注意力放在連衣服都髒的洗不乾淨的下人身上。
飛羨魚大搖大擺的從正門走進了刺史府,以僕人的身份。
現在的刺史府,明刺史已經危如累卵。
正一路彎著腰低著頭的飛羨魚跟在一群賓客身後亦步亦趨走過連接前堂的南廊,突然“當”的一聲,不明處傳來的的一聲脆響,他警覺的直起了腰朝那個方向看去。
一個走在人群后面的門客察覺到了不對勁,回過頭來喝罵道:“你在看什麼?”
飛羨魚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低下頭仍然繼續跟在這些人身後往前走。
不遠處的角落裡,一個碎花衣服的少女全程目睹整個過程,她甜甜的淺笑著,歪著頭,拿著手裡的七環魔音鈴晃盪了一下,又是“當”的一聲,轉過身去盈盈的跑開了。
悄無聲息地幹掉了幾個偷襲自己的小廝,飛羨魚三拐兩拐的甩開這些人來到了後院,這裡有一個活水注滿的小魚池。四下裡的庭院住所都是明達的家眷居住的地方,也是明達閒暇之餘釣魚吟詩的風雅之地。
魚池的一角,有一片巴掌大的小樹林,林中綠茵下,“沙沙沙”的風吹樹葉的聲音,方方正正的魚池裡細碎的波紋,被月光照應的一如碎銀鋪地,珍珠漫散。
不遠處池邊略顯破舊、闇昧不清的磚瓦,和垂垂綠柳,彷彿昏昏欲睡,隨著風,吱吱呀呀,忽閃忽閃的,感覺沒有一絲生氣——也沒有一絲令人警覺的氣息,只有那讓人窒息和寒毛倒豎的寂靜。
……
飛羨魚帶著無盡的狐疑,緊張的東張西望,他現在就想一隻炸了毛的貓,以至於不敢隨意邁步,只能在原地徘徊。因為擔心自己身份暴露,他甚至都想原路返回,放棄這次任務。
“用天!”有人在叫自己!在這裡能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人沒有幾個,飛羨魚猛一回頭,卻只看到十步開外站著的一個陌生臉的中年大叔。
來的人是蓋驍虎,是蓋校尉的侄子,平時與飛羨魚也算交好。令人驚奇得是:這人一張嘴不但滿嘴黑牙,甚至於連整個口腔都是黑的!但是飛羨魚可不這麼看,飛羨魚現在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看來人一身庖廚打扮,經過了再三的確定自己並不認識他。轉頭想想這裡是刺史府,會有認識自己的人也不奇怪,自己不好不答應,可是又不敢隨意搭腔,只好敷衍的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你來這裡幹什麼?”
見這人這麼問,飛羨魚便隨意胡謅了兩句:“啊,第一次來這裡,路不熟,迷路了。”
這話半真半假,沒想到卻把對方惹怒了:“你這混小子!現在是給你瞎逛的時候嗎?趕緊跟我走!我帶你出去!”
飛羨魚嚇一跳:你知道我要去哪裡嗎?你知道我要去幹什麼嗎?我可不能跟你走!
“但是我還有點自己的事沒辦,你先……”飛羨魚話沒說完,這人直接喝斷道:“你我二人來這都是為了同一件事,你哪來的什麼自己事?”
“我……什麼?”
“趕緊跟我走!小心他們看見了喊人拿你!”
一路上,妥協了的飛羨魚緊緊的跟在這個人身後,一前一後的走著,腦子裡一直沒有停止過思慮和懷疑。他懷揣利刃,隨時準備一躍而起,把刀**他的頸肩穴,井肩穴肺裡,幹掉他。
“怎麼?你是看上這個地方了?想留在這裡嗎?”這人話語中滿是嘲諷,飛羨魚吃了一口蹩,剛要發火,轉念一想:這個人說來這是為了和我同一個任務?難道他也是邵都尉派來的人?這次行動……難道說還有別的人參與?
飛羨魚一下子如墜冰窟——或者反過來說,這裡就是一個圈套?所有人都正在等著他往下跳?邵都尉是想一網打盡除掉所有人?飛羨魚不敢多想,對走在前面的人心裡滿是戒備,好像生怕他突然反過身來就是一刀。
“你今天怎麼了?”一向和飛羨魚熟識的蓋驍虎不禁問道,飛羨魚不敢說實話,現在的情況讓他實在是看不明白所以乾脆一聲不吭。
“今天來這兒,遇上的盡是怪事!”見飛羨魚不說話,蓋驍虎自言自語著說道。
“等等!你們兩個!站住!”
正行走間,突然又是另一個人的聲音叫住了他倆。倆人一齊回頭,卻又是一個臉生的,飛羨魚並不認識他。
奇怪的是這個大叔倒是認識他,而且還上前主動打招呼:“李瑤天——你!你怎麼了?你怎麼受傷了?”
“你是誰?”
很顯然,這個叫李瑤天的傢伙並不認識蓋驍虎,蓋驍虎愣住了。
“李——瑤——天——?聽我的話,殺了他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