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第二十七章:戰爭的腳步(8)
“令公去不得——”
“不可——”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卻是皇帝柴榮和馮道同時開言阻止。
柴榮看了馮道一眼,苦笑一聲,對摺從阮道:“京師局面,還要借令公的虎威震懾,再說令公上了年紀的了,大行皇帝生前有遺命,再有動刀動槍的營生,不能再勞動您老了。馮令公說得原也不錯,朕確實還年輕,因此這一遭還是朕來吧!”
“軍國倥傯,陛下不可輕忽!”馮道板著面孔搖著頭,輕聲道。
柴榮看著馮道,站起身道:“這是朕的江山,朕的天下,朕若不能守護之。當請有德者居之!”
話說到這裡,皇帝的語氣已經頗為不善了,馮道卻絲毫不理,他顫巍巍站起身子,緩緩說道:“民間有諺語,兵馬一動,地動山搖。兵事不同民政,民政疏失,改弦更張便是,兵事錯處,伏屍千里。流血漂櫓,人頭掉了,是接不回來的。陛下年方而立,舉兵征伐,還是信用重臣大將的好……”
柴榮看著馮道,認真地問道:“令公,若論及年齒,霍國公與朕彷彿,令公謂其不知兵否?”
坐在馮道對面的折從阮再度挪了挪屁股,顯然這君臣二人的對話令他頗不適應。
“李懷仁知兵,陛下若以其為帥,臣與兩府,當無異議!”馮道彷彿聽不懂皇帝話語中的怒意,淡淡應道。
柴榮蹭地站了起來,不顧王僕在班末拼命衝自己使眼色,步下丹墀,昂大聲道:“朕知道,李太尉請戰的表章已經送入了樞密,朕也知道,李太尉此刻只怕已經等不及朕的詔命先行兵了,朕非雄猜刻薄之主,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李文革若是小心謹慎到等朕下了詔命再行用兵,他便不是威震西陲的李將軍了!若是此刻太尉在朝中,登臺拜帥,以河東方面之權予之,朕自然可以省心省力。然則太尉此刻不在關東,在延慶,在關中之北,他若兵,不會捨近求遠繞道潼關,只會自府州直驅岢嵐,抄襲劉氏的後路,折令公,朕說得對麼?”
折從阮欠了欠屁股:“陛下所言,確是用兵之理!”
柴榮在大殿中走動著:“誠如秦王所言,朕也相信,李大將軍不會悖理用兵。有他在北面,朕自可親赴潞州,與劉氏老賊走馬會獵,老賊既然以為朕是可欺之主,朕便叫他看看,也叫天下人都看看,朕這個皇帝,是否當得起大行皇帝以九州萬方相托付……”
“陛下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馮道的聲音再度固執地響起,“大行皇帝以社稷託付陛下,此乃臣等以身所證,有異議者,臣等自當尊大行皇帝遺命誅之以警朝野。陛下如今不再是節度方面的太原侯,也不再是權領中書的晉王,陛下是天子,統御文武撫治天下之第一人,如今蒼生黎庶,未嘗得陛下恩惠,春耕在即,大河水患猶在,值此內事不靖之時,朝野上下均盯著陛下,陛下舍卻民生庶政,一意以身犯險,恐怕反倒有負大行皇帝託付之重了……”
君臣二人各執一詞,卻均言之成理,大殿內一時僵持了下來,殿中文武無不嘖嘖稱奇,自大周立國以來,馮道給人的印象便是庸庸碌碌諾諾無為,不要說拿權諍諫,便是想讓他多說上一句話都難,今日這卻是怎麼了?這老頭子如何突然間氣迷心竅昏聵了神智突然在這個當口學起魏徵來了?皇帝已然幾次三番解釋明志,他卻偏偏要和新皇帝對著幹,絲毫不給這位新任的九五至尊面子。這些日子以來雖說他拿權拿得緊,對柴榮卻也還恭敬守禮,怎麼今日一說到親征的事情,這老頭子便和吃了什麼不消化的東西一般冥頑不靈?
站在幾位宰相後面的王易驚得目瞪口呆,幾次張嘴想要打個圓場,奈何這對君臣卻沒給他絲毫的機會,幾乎話趕話片語不讓,側頭看三位相公,卻都擰著眉望著殿中的景象若有所思,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朕並無輕敵之意……”柴榮走到馮道面前,盯著馮道的雙目道,“朕只是不願意躲在汴梁城中為劉家老賊所笑。朕若不親征,非但老賊要欺我,只怕這汴京城中,不知多少人會生出異心異志。大行皇帝留給朕的江山功業,靠在大寧宮內坐而論道是守不住的,要守住大周朝的基業統緒,朕必須向天下臣民證明,朕非但有這個資格,也同樣有這個能力!只有如此,那些暗流湧動的異心異志才會消弭於無形,社稷百姓才會少經些刀兵之苦——朕也不用在史書上留下一個誅殺功臣的背晦名聲……”
這話就說得想當直白誠
懇了,殿中大臣都是天下頂尖的聰明人,哪裡還有聽不明白的?
雖然話是對著馮道說的,但是眾人都知道,連趙匡胤都明白,皇帝口中的“異心異志”絕非指的是眼前這個風燭殘年做了四朝宰相的倔強老頭子,對於禁軍中新舊交替之際的暗流湧動,這位年輕的天子心知肚明,他之所以執意要御駕親征,正是要以實際的戰績向所有對他存著疑慮和輕視的軍閥重將們示威,以這種實打實的方式震懾這些私下裡存著不臣之心的人們,打消他們心底那一絲鋌而走險的念頭,以避免迫不得已之下腥風血雨的大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