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一代天驕——第二十七章:戰爭的腳步(4)
秦固一怔,他望著李彬,一時間竟然咂摸不出李彬這話的味道。
這是提點自己?還是警告自己?
所謂“君為臣綱”的道理,秦固這個正經儒家讀書人自然是明白的,李文革既然明確地樹立了用白話佈政令公文的規矩,按道理說自己這個長史就應該順著這個“綱”來調整自己的“目”,畢竟君主就是定規矩的人,秦固也不好說李文革逾距越權。李彬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向李文革的這個“君權”挑戰嗎?
然而秦固依然覺得不對,儒家的傳統並不是一切由著君主的性子來,士大夫的道統永遠是高於君主的存在,君主必須尊重這個道統,否則就不會得到士大夫的衷心擁戴。
他疑惑地望著李彬,卻見李彬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淡然說道:“懷仁這個人,古怪是古怪了些,卻有一宗好,那便是他無論定什麼規矩,都不會完全不講道理地亂來,哪怕那個道理在你看來是荒謬不值一駁的;而他另外一宗更大的好處便是,但凡是經他手親自定下的規矩,他自家絕不違逆……”
秦固默默回味著李彬的這幾句話,再回想李文革的所作所為一一印證,心中也不由得產生了一絲疑問。
李彬卻不理會他的心思,依舊緩緩放慢了語氣道:“於今亂世而言,為政要的是務實,天下總共能有多少讀書人,能到西北一隅來的又有多少?詩書寫得好的人,處置庶政的能力便一定強麼?懷仁其實不是個粗人,華彩的文章,精闢的典故,他不是看不懂講不出來,用文辭佈政令,於他而言並無半分難處,崔去非可是清河世家出身,當年就為高侍中料理文案,那一手漂亮文章你也是拜讀過的。雖然如此,懷仁卻依舊要用白話佈政令命狀以及官牒告身,他這可不是粗鄙圖一時之快,他這是務實啊……”
秦固啞口無言,李彬繼續道:“懷仁出自我府,有這層舊主關係在,軍國大事我說什麼他也只有恭聽的份,可是我卻極少說話,這固然是避諱韜晦,卻也是對其人的信任。你頭上這位李太尉怪是怪了些,大節上卻是從來不虧的,生逢亂世,武夫當國,有擔當有底線有所堅持的主公不好尋覓,他不是士,卻是士的朋友,他貌似不守規矩,卻恪守著一條最大的規矩——他從不用武夫的邏輯來和士說話……”
秦固坐在椅子上,細細咀嚼著李彬的話,越咂摸滋味越是深遠,不由得起呆來。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李彬悠悠吟道。
“中和元年之事,於今不過才區區七十年,七十年來,能夠摁住刀把子坐朝堂的人,可是不多啊……”
李彬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自得的笑意。
……
太原府,晉陽宮內,受北朝冊封的“大漢神武皇帝”劉旻不著冠冕席坐在上,幾個親信文武大臣也不拘形跡地分左右坐在兩廂。五十九歲的劉旻須皆白,只一對虎目仍然燦然生威,令人見之便忘卻了此人的年紀,這位在河東苦守後漢宗嗣的太原之主此刻情緒頗為激動,聲音洪亮語極快,頗不似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郭威狗賊戕害我兒,如今自家壽數也盡了!如今柴榮小兒篡號未久,朝中重臣宿將林立,人心不服者多,小兒與郭賊不同,郭崇韜等大梁舊將,唯效郭賊,與小兒並無恩義,說起來還算是我大漢故臣,馮道、範質之流,更不必說,值此汴京朝中不穩之際,我等整頓軍馬,恢復故國,收納舊土,此其時也……”
老頭子須皆張面目通紅,揮舞著手臂說得吐沫紛飛,下端坐的臣屬卻一個個面面相覷,皇子太原尹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劉承均見狀,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父親的宏論,笑著開言道:“父皇說得誠然是,只是國中糧資匱乏,兵馬缺額甚多,便是要整治,總也要年餘光景,這南征之事,卻是操切不得……”
“庸懦——”劉旻極度不滿地惡狠狠瞪了劉承均一眼,怒道:“如你般遲鈍愚怯,你大哥的仇何日才能報得?我豈不知糧資不足兵馬困頓?若等上一年,柴榮小兒也坐穩了位子,再要南征,豈不是更難了?如今是他難我也難,比的便是誰家不畏難,狹路相逢勇者勝,沒有點子膽色,怎能恢復故土得報仇冤?”
劉承均身為皇子進言尚且遭到訓斥,周圍的文武便更不好說話了。
尚書左僕射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趙華起身行禮道:“主上且息怒,糧資不足,臣等此時徵亦來得及,只是兵馬卻不是倉促間可卒得者,此時便是盡起國中之兵,足營
足伍尚不足五萬之數,若盡起南征,只恐國中有變,難應緩急,偽周國中兵盛,臣恐寡難敵眾,若起兵,還需修表知會北朝,會同興師,方是萬全之計!”
劉旻雖然激切,卻也並非不知兵之人,知道趙華說得有理,當即拍了拍大腿:“咱自家兵馬不足,也是實情,出兵南征這等大事,原也要奉表大遼向上國奏請,若能請得北朝援兵,自是比咱自家出兵穩妥許多。今日朕召各位卿家前來,第一件事便是商議使遼人選,另外也是要求個實數,咱自家究竟能將多少營兵,即使不能舉國盡出,卻也不能太少,讓郭家小兒笑了去,這兩樁事,今日都要議個結果出來。”